“你受伤之后明明可以静养,来日方长,有人一幅画画了几十年,你为什么等不得?退一万步,你若是接受太医们的建议,就算牺牲一只手臂,这职业生涯也未必就废了,你可以练习用左手,以你的天资,用不了几年就能把我们凡人抛在身后……你没必要……” “我明白,”他声音平静,比起昨天对秦太医的冷嘲热讽,对她可谓出奇地有耐心,“但作品不等人,你知道吗……每一笔色彩都有它注定的时机和位置,错过了,那个地方的生命力就没了……我可以等,我可以拖,我甚至可以像画院里一些人那样,只出构思,找人代笔——但那样的话我今后一辈子都带着遗憾,那样我可能会更想死…… “你也不用可怜我。我现在很开心。” 他不需要任何人怜惜。不需要那些大惊小怪的、做作的劝解。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是在拿命换画。 灵感喷薄而出的时候,他恨不得一天十二时辰都扑在画室,基本的饮食休息都成了拖累。要他静静地“养病”、坦然地“改行”,对他来说,都是生不如死的下策。 还不如燃烧,毫不吝惜地燃烧,把所剩无几的活力注入到另一个亘古长青的生命里。 佟彤抿着嘴不说话。他这种一意孤行的偏执语气,和日后那个我行我素的大宝贝儿愈发神似。 她说:“我帮你拿筷子吧?” 他整个人虚弱无力,只有在绘画的时候,能无中生有地产生一些体力。但这体力也是透支来的,一旦放下笔,他连生活自理都困难。 他眼下也是待诏、袛侯一级的画师,手下辖着两个学徒。这两人年龄比他还大,怎么肯服他管,眼下不约而同都在旷工。 佟彤于是接过他手中摇摇欲坠的筷子,挑了一把面,在筷子末端卷成一小团。 外头一群小宫女都看懵了。帝姬今日犯病犯得格外猛烈啊! 居然看上了画院里一个病气四溢的画师,还给他喂饭? 大家赶紧互相提醒一下:“官家说了,帝姬病得可怜,只要她不伤自己,不伤人,不丢赵家的脸,就都顺着她些儿。” 而眼下这亲昵的一幕,好像对于赵家的脸面并没有贴金的作用…… 众人已经被这个满地暴走的疯姑娘整怕了,面面相觑了一阵,最后齐刷刷地转头往外看。 只要没人瞧见,就不算丢脸嘛! 希孟盯着她拿筷子的手,病容映衬下,他的眼睛反而显得格外大和亮。 脸上冷冷清清的,没有受宠若惊的神情,也没有扭捏羞涩。他扭头看了看门外,又看了看面前的“帝姬”,若有所思。 “看来是真疯了。”他下结论。 然后闭上眼,张开嘴。 佟彤:“……” 说实话,她此前在创作层里两次碰见这位本土npc的时候,并没有把他和现实中那个恃美行凶的画儿精当成一个人。 人的性格并非天注定,很大程度上都是被后天经历所打磨形成的。 一个只活了二十来年,一个冷眼旁观了千年的世情,只是在风貌上形似,宛如一对分隔已久的双胞胎。 但这一次,她奇怪地发现,自己竟然已对他有了相当的代入感,很多亲密的话语和举动,不知不觉就做了出来。 她心安理得地想,这可不算劈腿,本来就是一个人嘛! 反正她分不出来了…… 年轻的画师走向末路之际,大概已不知不觉地和画中那尚未开蒙的灵智融为一体。他的性格正朝着某个方向微妙地转变,褪去了青涩的感觉,越来越有祖宗味儿了。 他吃了一口面,一点不客气地评价:“比上次淡。” 人在弥留之际,五感退行,眼中的世界逐渐暗淡下去,就连口腹之欲也难以尽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