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能隐约明白他们在想什么。那是我自己的推测判断, 识人断事,本就是每个人一生的功课。 山坡势陡,每次虞重锐推我到山脚两层楼高的地方便上不去了。“等你好了,我带你去山顶,不但可以俯瞰全园,还能望见沅州城和潕水江面,景色极美。” 等我好了,要做的事可太多了。 虽只到两层楼高,视野也比地上开阔。四月正是春色最盛的时节,这里的花草树木比洛阳更繁茂,一场春雨过去,绿意繁花浓得似要沸腾满溢出来。 我想起进门时似乎没见到大门上有匾额,问他:“这园子可有名字?” “尚未起名,”他反问我,“你觉得叫什么好?” 说到这个我就来气。“当初洛阳的园子起名你也问我,问了又不用,最后叫个劳什子的‘桃园’!你说你干嘛叫那个?哪儿有桃?” 他低头望着我说:“总不能直接叫‘瑶园’吧,不是太明显了?”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顿时发不出脾气了,低下头去忍不住嘴角扬起。 他从后方伸过双臂环到我身前,下巴搁在我肩上,轻声叹息道:“我只投出木桃,却有一枚美玉落到我怀中来。” 我心里都快乐开花了,绷住笑意故意问:“你说的是爹爹留给我、刻着我名字的那块玉吗?” “明知故问,”他在我耳朵上咬了一口,“就是名中带‘绮’的那一个。” 但我还是喜欢他叫我“齐瑶”,反正我听园丁仆役说沅州话,“绮”和“齐”的发音好像是一样的。 “我又不是沅州本地人,在这边只呆了三年,沅州话只能听懂,不太会说。要有口音,也应该是毗陵口音才对。” 我问他:“那毗陵话里,‘齐瑶’应该怎么说?” 他皱了皱眉头:“洗腰。” 但是“绮”字又念“起”,“瑶瑶”则读作“摇药”。“虞剡”在官话中谐音“鱼眼”,而在毗陵话中却和“鱼鳞”同音,左右他都脱不了鱼身上的部位。 毗陵话太难懂了,俨然就是扶桑、高丽人说的夷语。好长一段时间我的闲暇乐趣就是问他“这句用毗陵话怎么说”,但一句也没学会,连“我”和“你”都学不准那种奇怪的发音。 我们的新园子最终用我命名的法子,起名“遥园”,因为从前门走到后门真的很远。我跟虞重锐居住的院子也仿照集贤坊小院,布置成我们最熟悉最舒服的样子,当然也少不了双人并躺的摇椅。我特地叫他把摇椅做宽一些,拿到手却还是只有一人半宽,每次只能两个人紧巴巴地挤在上头。 五月里我终于可以自己下地行走,除了在园中走多了依然会疲惫气喘之外,日常起居已无碍。我给仲舒哥哥写了信去,告诉他我在沅州定居,业已脱险。 谁知过了一个多月,他竟自己跑到沅州来找我。他说已经辞去光禄寺的职务,跟家里的关系还是僵持着,洛阳也不想呆了,同四叔公说好去苏州投奔他,打算弃官从商,出发前正好收到我的信,就先到沅州来看看我,再沿江东去苏州。 他临走前回了一趟家,把我留在家中的一些东西都带过来了。有及笄时姑姑送我的首饰和衣裳,从小到大一直在用没换过的一方砚台,最重要的是还有那把刻着母亲名字、爹爹留给我的宝剑。 他看到我就红了眼睛:“皇帝把你害成这样,我可再不吃他沈家的俸禄了,也不会朝他磕头下跪!” 我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早上照镜子明明觉得气色还可以呀,还特地涂了一点胭脂,难道我在别人眼里仍是一副病恹恹活不久的样子吗? 虞重锐和仲舒哥哥互相见礼。他们两个现在身份有点尴尬,都辞了官不好再以官职相称,论年纪虞重锐比仲舒哥哥大五岁,但如果跟我成亲,还得叫他一声大舅哥。 仲舒哥哥先道:“虞兄若不见外,以后就叫我仲舒吧。” 虞重锐也说:“仲舒唤我重锐便可。” 很好,这个问题和谐友爱地解决了。 仲舒哥哥还带给我一封永嘉公主的亲笔信——信王登基后,她已经进封大长公主了。公主说她从仲舒哥哥口中得知我伤愈脱险,喜极而泣;眼下她仍住在宫中,我不必给她回信,免生枝节;她已经跟信王说好,明年出宫开府居住,届时再通书信就便利了。 我问仲舒哥哥到了苏州打算做什么营生,他说自己在光禄寺掌管酒醴,别的不会,唯有这酿酒贮藏上还有些心得。他已经征询过四叔公了,叔公也觉得可行,到了那边先开一个小酒坊做试验,若酿得好,叔公会帮他出销。 一说到酿酒,凤鸢最来劲。她对仲舒哥哥说:“做试验何必到苏州去呢,人生地不熟的,店面、酒窖、仓库、人手,都得花钱。在这儿试呀!我们地方大,有的是空房,雇人也便宜,我给您打下手,不要钱!试好了配方再到苏州去,略加调整即可,上市一炮打响,不是更好?”道理一套一套的。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