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有人往大门的门缝里塞信封的动静。 他看着那自门缝里递进来的信笺,夏日时长早就近了尾声,暑气渐消,偏他当时只觉得心里头有一股邪火蓦然翻起,开了大门,便见着宋二蹲在地上。那日他将人骂了,而被骂了的宋二当时就呆愣愣地捏着信封看着他,脸上没有伤心难过的表情,只是像一个迷路了的小孩子一般地看着他。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他都是一直这样告诉自己的吧,不能再见宋二了。不能再见。可为什么不能见,这当中理由他自己不愿深思。明明都这样反复跟自己说过,有些事情是早已计划好了的,有些事情早已谋定了的,那是自己从小到大最讨厌的宋二,他怎么可能会有什么类似于不忍心的想法。倘若是有,那也一定是一时迷了心窍,倘若是有,那也一定是错觉。 可那些时日里宋二给他写的信,他却又都的确是一封封拆开了看过了的,有些甚至是他魔怔了似地看了好几遍。宋二写的信是开始的时候写得工工整整,无论是字还是内容,可是写到后来大抵是以为他是不会看的,约摸是抱着试探的意思,总归是写得越来越随性,尤其是有一回,直接将一则前人流传下来的关于“村中大傻”的故事直接替换了名字,用的就是他那“宋瞻”二字。 再后来宋二见他对那封信笺一点表示也无,便笃定了他是不看这些信笺的,此后越发地写得没有顾忌,简直是自暴自弃地,将那信笺当做了定期写一写的心情笔记,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了就顺手写一下,如果不开心了就骂两句,有时候写会写些自己的日常,也不是些什么特意的事情,仅仅只是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因为动笔之前也没有什么大致规划,所以有时候那话语就显得磕磕绊绊的,语无伦次,中间还夹杂些错别字,些许时候字迹更是潦草到飞起,偏他还能对着这样垃圾一样的信纸还能反复看上好几遍,如果这不是魔怔还能是什么。 他又想起当日时隔多年于宫中瞧见宋观的第一眼,那是阿爹和父亲死了的时候,被他命人自刑场里带回来的宋观。一旁的宫花色泽艳丽得仿佛啼血,而宋观脸色苍白,只有脸颊上沾着父亲被斩首时溅上的血迹干涸得分明。 他这个二弟好像就是自这个时候开始,变得脱离于他的记忆之外,当然这只是他的感觉,事实上他并无法确定,因他那时就已有太久不曾和宋观见面。后来京城里关于宋二的传闻诸多,只他始终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眼前仿佛又浮着宋观先前凑着他颈边说檀香味好重的画面,那迷醉的眼里漾着笑意好像是多情。 太皇太后说:“你这个弟弟如今可生得真好啊,像明珠在侧。一个人长大了还真是能变许多,我以前倒是没太这么相信,你二弟还当真是如此,我现在见着他就觉得自己好像能多吃一碗饭。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我一个人是这样想的,我总觉得我每次见你二弟,他都要比我上次见着的时候要好看一分,真是邪门了。” 说罢眼珠子骨碌一转,嘻嘻一笑道,又接道:“宋瞻,你这个二弟莫不是什么妖精变的吧,就那种专门勾人魂的。不过说起来,若是他肯与我红被翻浪一下,哪怕他是勾魂的妖精,我倒也是愿意叫他勾着了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别别别!说好不动手的,你怎么又打我?!” 的确是邪门。怎么会不邪门。那日宫中宫花绕着余香寸许,宋观立在宫花一旁叫他分明看不明白。唯独脸上还沾着血迹,已经凝固了,于是就像一道画痕,可以想象刑场之上,宋大学士被斩首的时候,那些温热的血液是如何喷溅上宋观的脸颊。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