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数年过去,彼时年轻拘谨的少年郎,也变得周到从容。许是在为入内阁做准备吧,宣明珠想,所以越发八面玲珑了起来。 如果十八岁的她,遇到的是今日的梅鹤庭…… 软和舒适的车厢容易颠出人的慵懒与胡思乱想,这个念头才闪过,就被她自嘲否决。 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的事呢。 九叔之前在城门口还对她说,她历这一劫就相当于重活一回,为子女们谋虑是为母的本能,却也莫忘为自己考虑一二,人世间芸芸海海,总能再遇上喜欢的人。 宣明珠翘起嘴角闭目养神,大和尚说起红尘话,还忒一本正经的,就说这个九皇叔是野狐禅吧。 就算他不说,她也不会再回头啊。 * 接下的行程风平浪静,一行人出京后沿东南行,过了宣明珠的封地之一禹州,来到桃陵渡口,弃马登船,沿淮水南下。 算算行程,三四日可至阜阳,再换船向东,月底之前庶可到达扬州。 与六年前的那次乘船不同,当时宣明珠爱热闹,掩饰了身份,白龙鱼服与梅鹤庭搭上一艘商船,水上夜航,听天南地北的客商谈奇说异,别有一种在皇宫里体会不到的快活。 今回为求快求稳,毕长史提前派人在渡口备下了一艘玉鳔漆底双层宝船,又雇了当地最稳妥的船师与帆工。 随行的扈从住在一层,宣明珠等则驻跸于二层。 登船后便是各人选屋子,梅长生选的舱舍在宣明珠的正对面,两爿屋舍之间,只隔着一条木板过道。 他解释说是出于方便陪伴孩儿的考量,宣明珠被那副恳切的样子逗乐,没耐烦听完便摆手: “你是亲爹,我便是后娘不成,难道在梅大人心里,本宫是讲不通道理的?” 梅长生听了抿唇,柔密的睫低下,“是臣不好。” 瞧这人,周到是比从前周到了,古板劲儿还是这么着。 宣明珠忍不住,望天白了一眼。 她不愿意委屈孩子,能让步的地方,都不会过多计较。这决定也果然正确,宝鸦从上了船,跟着宵姨上下溜跶了一圈熟悉环境后,便在阿娘和阿耶的屋子之间来回窜跑,小皮靴哒哒响,羊角辫啾啾晃,乐此不疲。 眼看她跑得一头汗,梅豫不得不五指张开把她的小脑袋定住,这才止住了小姑娘的兴奋劲儿。 宣明珠见状叮咛道:“听大哥哥的话,头一回坐航船,仔细头晕。” 许是身体底子好,宝鸦并不晕船,倒是梅珩刚上船就倒了,吐得稀里哗啦。 吃了丸药没顶用,梅二少爷还不许雪堂告诉出去,说自己挺挺就适应了。雪堂自然不能听任,梅长生得知后,去下层的灶房亲自切了姜片,回到珩儿房里给他贴在肚脐上,方渐渐缓解。 梅珩系上衣带时还有些不好意思,语声腼腆:“烦劳父亲了。” 梅长生听见这话,偏头,冷不丁伸手往少年的发顶上揉拨了一下。 然后,一向衣冠齐整的梅珩就顶着那头呆毛愣在床板上,懵然看向父亲。 “往后身上有何不适别忍着,你生来又不是受委屈的。”梅长生说罢,手掌又落在他发心轻挲一下。 “我是你爹嘛。” 宝鸦叫他爹,梅豫和梅珩却称他为父亲。从前梅长生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他自小也是称父亲的,和他父亲也是一日说不过三句闲话,心里的敬爱却不少一分,以为含蓄沉厚的父子感情理应如此。 然而经历了这些事后,他反省自己,从前与子女相处的方式也许太藏情了,让他们感觉到了压力也未可知。 ?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