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没有想到,他竟会如此坦诚。思量再三,她问:“你可愿意留在这里,往后就在我身边伺候着?”她回首望了一眼屏风,“也伺候着郡主。” 那小太监又往地上磕了一个头,“奴才受郡主恩惠,往后自当万死不辞。”他是穷苦百姓出生,本就指望着一亩三分地过活。谁知刚好遇到了荒年,地里收成不好,家里实在是穷得活不下去了,母亲这才含着眼泪将他送进了宫。 入宫前,母亲告诉他:“今日是母亲对不起你,往后你就当没有我这个母亲,没有那拖累你的一大家子。”她年轻时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在岁月与操劳的加持下,皱纹爬满了面容。她眼底满是眷恋不舍,却又那样倔强决绝:“你要好好活下去,总有一天要让他们为今日的决定而后悔!” 可他们都没想到,宫里的日子其实一点儿都不比外面好过。他进宫不久,就亲眼看见一个得罪了管事太监的小太监,被活生生打死。那之后,他接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于是做事更加细心谨慎,倒是也得到管事太监的夸奖,还得到了一份打扫的轻松活计。 只是他也因此得罪了其他小太监。他们在他扫过的地方故意洒上水,路过的容妃差点因此摔到。 当他被容妃宫里的人拖出去就要打死时,是荣惠郡主站了出来,为他说了几句好话。她长得那样漂亮,嘴又甜,将容妃哄得眉开眼笑。于是这事便就此揭过,没人再提了。 而荣惠郡主仿佛真的只是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就这样轻飘飘从他面前走过。 可他却在她的威名庇护下,在宫中的日子越过越好。 得此恩惠,他如何能不铭记于心? 太后唇角露出一丝赞许,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叩首于地,“奴才名叫兴安。” 兴安出去之后,太后又来到皎皎的床榻前。 她依旧紧闭着眼,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太后轻声叹了口气:“我的皎皎这样善良,受过你恩惠的人不要命似的为你将消息传递出去。可你躺在这里,却什么都不知道。” “皇祖母希望你能醒过来,哪怕满怀恨意,哪怕万劫不复。” 她松松握住皎皎的手,引导着她缓缓摸向小腹。“虽然你可能不知道,在你这里,曾经有过一个小生命。可是他却连亲眼看一看这个世间的机会都没有。” “你想过来,哪怕是为了他,再看一眼这个并不是那么美好的世间,好不好?” 皎皎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太后又深深叹了口气。这段时日,她早已习惯了皎皎的无声无息。她起身,朝着门走去,背影苍老又悲凉。 她身后,床榻上皎皎的指尖仿佛无意识一般,微微动了动。 第30章 喂不熟的东西 大庆元和二十二年夏, 金吾将军徐空月率军至西北宁城外,与占领宁城的北魏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这一战,无论是大庆还是北魏, 皆死伤惨重。将士们流出的血水,几乎将宁城的护城河染红了。 徐空月身为将领,却始终与将士们同吃同住,一同上战场。在他这种身先士卒的无声鼓舞之下, 将士们士气大作,竟在八月初将宁城从北魏手中夺回。 消息传回长安, 无数百姓奔走相告, 许多人泪流满面。皇帝听闻龙心大悦,当即嘉奖徐空月官升两品,另赐下无数美酒美食。 南山的别苑中,皎皎坐在一处山坡前,居高临下望着坡下。那里有一片树林,郁郁葱葱, 草木繁盛。有风轻轻拂过, 发出轻微的哗啦声响。 “怎么坐在了风口,冷不冷?”太后将手中毯子盖在皎皎的腿上,又细致地往上拉了拉, 将腰腹也一并盖住。 皎皎回过头,露出一点儿笑意, “今日阳光很好, 不冷。” 太后摸了摸她的手, 触手却是一片冰凉。可她身上穿着冬衣,外面还披着一件毛领的狐裘披风。坐着的轮椅上,还铺着厚厚的毛绒垫子。 皎皎任她摸着, 等她松开手,就将双手都塞到毯子底下,然后又露出一个无比乖巧的笑容,“您看,我真的不冷。” 太后想说什么,却终究只是笑了笑,“皎皎这样乖,既然说了不冷,那就是真的不冷。” 皎皎又露出一点笑容。而后目光重新转回到山坡下的那片树林,神色恬淡安静。 自从她醒来,便总是这样,有人同她说话,她就乖巧应着,无人同她说话时,她就静悄悄的,仿佛从来没有醒过来一样。 太后知道她心中仍有心结,无法解开。就像她身上碎掉的骨头一样,虽然看似长好了,但不知什么稍一用力,就会再次碎裂开来。她心中焦虑,却完全不知如何是好。从前皎皎会撒娇卖乖,如今她依旧卖乖,却再也不撒娇了。她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骄横任性的小姑娘。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