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崖十分后悔昨日在马车上跟她绘声绘色地讲故事,他明白了,她是想让他演一遍,亲眼看竿子是怎么把油纸包从墙外吊进来,他又是怎么鬼鬼祟祟避着府上人吃宵夜的,最好还能被打着灯笼的母亲给逮住,大训特训一通。 唇角忽然触到湿漉漉的柔软,他蒙着脸,听到她在耳边幽幽吐气:“狐仙要给你施法了喔,明早起来变成光头,嘻嘻……” 他猛地翻身把她压住,狠狠咬了几口,“我出去觅食,你也别想在窝里歇着。” 夫妻俩披头散发地坐起来,穿上衣服,一个神色恹恹,一个兴高采烈,避开守夜的婢女悄悄溜到后院。 此处是个花园,只有间上锁不用的小书房,还有个观赏池塘的亭子。江蓠连驱蚊的菖蒲油都带了,蹲在草丛里,双手托腮,满眼笑意地看他踩着石头爬墙。楚家的院墙高一丈,宽二尺,墙头嵌着铁钉防贼,他脚下一跃,就猿猱般轻捷地蹿上去了,袖中抛出绳子套住铁钉,身子挂在墙头,腿蹬着墙壁借力,保持这个姿势扔了一钱银子出去。 隐约听得墙外有人“哎哟”一声,像是差点被砸到。 月色明亮,照着楚青崖从墙头露出的脸,玉白色,下巴略尖,眉眼乌黑,五官轮廓与二十年前深夜从书房里偷跑出来的少年重合了。 收摊的老板捡起银子,掀开骡车的粗布,从箩筐里拿出黄油纸包的两张锅盔,各掰了一小块塞到自己嘴里咽下,又裹了银子,一并用绳子系在支幡的竹竿头,颤巍巍地递过墙,累得直喘气。 “叔,还做生意呢。”楚青崖取了纸包,用方言熟稔地跟他打招呼。以前他买饼可没这么讲究,如今人家看他身份不同凡响,都给他试毒了。 “老啦,做不了几年了,熬不到三更就要家去困觉。”老板捶着腰,压低声音,“别叫老爷夫人看见。满城人谁不知道少爷读书时就爱吃我做的宵夜,生意好着哩!就剩这两个了,都送您。” 楚青崖笑得眉眼弯弯:“多谢,是我媳妇要尝。” “听说少夫人考了状元,所以门外的牌坊上写‘一门二进士’!” “是呀是呀,她就在墙根等着吃锅盔呢。” 江蓠伸长鼻子,往空中嗅嗅,那股食物的香味儿真是勾魂,乖巧地应了一声:“是呀是呀,谢谢大叔。” 老板觉得稀奇,小少爷这么多年不见老,竟还能找到个陪他一起闹腾的媳妇,难道在京城当官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劳神? 他冲墙头挥挥手,坐着骡车走远了。 油纸包从高处抛下,江蓠接了个正着,迫不及待地摸出一个锅盔,对着月光看了看。饼有脸大,烙得焦黄,上面洒满了黑芝麻,有的地方漏着馅,用指头一戳,掉了些油渣渣。夏夜温热,锅盔还没凉透,浓郁的葱香顺风钻进鼻子,引得她张开嘴“咔嚓”一咬,酥脆的面衣在牙齿间融化了,咸甜口的乌干菜混着细碎的猪肉末滑进胃,手指上也残留着油润的香味。 楚青崖落地的工夫,她已经把锅盔消灭一半了,天知道她怎么嚼得那么快。他拍拍她,指指自己,“啊”地张大嘴,江蓠把另一张锅盔掏出来,给他叼着。 “的确好吃。”她含糊地说,“我的手指头好像都变好吃了……” “吃完回去睡觉。”楚青崖也含糊地吃着饼说。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花园,咔嚓咔嚓地吃着饼,萤火虫在周身的草丛中飞舞,一团蓝一团绿,像银汉里的星云,轻拂过袍角,从面前悠悠荡荡地飘过去。月光忽明忽暗,清风时有时无,这一阵是蔷薇花的甜香,那一阵是栀子花的浓香,水塘里的锦鲤跃出水面,噗通噗通,槐树上的夜鸟在巢中说话,叽喳叽喳,夏夜就是这样热闹而自由。 月洞门近在眼前,却有一盏灯笼倏地亮起来,吓得两人齐齐顿住脚步。 柳夫人叉着腰,斑白的鬓角在灯下闪烁,指着楚青崖道: “我说房里怎么没人,原来又去外面买吃食了!三郎,你多大的人了,还干这事儿,带坏你媳妇!家里的菜还不够你吃吗,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呀,往外送不心疼……” 江蓠往他背后一缩,楚青崖硬着头皮道:“人家送我两张锅盔,没花钱。娘,你这么晚不睡来找我做什么?” “还不是要跟你商量后日祭拜祖坟的事……” 母子俩你一言我一语,把话题扯远了。 江蓠趁机把楚青崖手上那张锅盔摸来,几口啃得精光,他瞪了她一眼,她挑衅似的舔了舔嘴唇,舒服地眯起眼。 恩将仇报的狐狸精! 楚青崖愤愤地想,回房一定得让她知道什么叫厉害! —————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