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算了下日子,不动声色地合拢请帖,放回案上。 幕僚退了出去,正堂里的宾主双方继续商谈。 今日前来拜访的贵客,笔直端正地跪坐在长案对面的坐席处。眉目清冷,襕衫广袖,赫然是谢皇后的嫡亲兄弟,中书舍人谢澜。 “澜今日登门,来意已经说得极清楚。京城各家百年根基,彼此互为姻亲,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裴督帅初来京城不久,虽然执掌了京畿军务,又入了政事堂,但关于京城各姓世家和朝堂诸派系的关联,或许并未窥得全貌。澜不才,略知一二。督帅若有问起,澜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显听完并无什么反应,只起身走近木窗边,卷起竹帘。 夏日初升的朝阳照亮了书房的两面白墙。 窗棂处搁了一盆含苞欲放的兰草,清晨的露珠挂在长叶尽头,露珠晶莹,绿叶鲜妍。 他仔细把兰草花盆捧回案边,避开夏日骄阳,这才重新拾起话题。 “裴某初来乍到,但京城四大姓的显贵门第,裴某还是知道的。只是不知今天的这番话,谢舍人是替哪家带给裴某的?谢家?王家?”他笑了声,“该不会是卢家吧。” 京城四大姓之一的范阳卢氏,最近运势不大好。 卢氏嫡系出身的卢望正,官拜兵部尚书。 朝廷追究三月里的围京兵祸,虎牢关守将石虎臣畏罪自尽,牵扯到了石虎臣的举荐人,兵部的郑侍郎。郑侍郎为了保全自己全家老小,在狱中供出了顶头上司卢望正的阴私事。 这次御驾亲征,号称点二十万精兵,实际发兵只有十二万。 因为戍卫京畿的南衙禁军的总数目加起来也只有十二万,还包括了许多不能上战场的老弱病残。 多来年,户部拨下的南衙禁卫军饷调度一律按二十万实额发放。中间的八万空饷去往何处,早已是各方心照不宣的秘密。 只有龙椅高处的天子不知。 谢澜仿佛并未听见裴显声音里的淡淡嘲意,一板一眼地继续说下去, “督帅追查这次的兵祸,扯出了兵部空饷之事,牵扯到了兵部尚书卢望正。” “卢望正其人,名‘望正’而处身不正,堕落门楣,不堪为世家子。卢氏族长已经通知族人,打算在近日开宗祠,将卢望正一系剔出族谱。督帅如果要追究的话,卢望正已经束手待擒,无论是抄家流放,按罪论刑即可。 ” 说到这里,谢澜的声音顿了顿,缓缓吐出了他今日登门最重要的一句劝词, “——非要牵扯到卢氏全族,百年巨木,连根拔起,地陷根出,裴督帅的立身之地亦不安稳。于督帅自身又有何益处?” 只可惜裴显丝毫没有被这番劝词说动。 “谢舍人拉拉扯扯说了半日,还未回答裴某之前的问题。” 他握着白瓷瓶,慢悠悠地往兰花盆里注入一线清水。 “昨日才发兵围了卢氏大宅,拘捕了卢望正,今日谢舍人大清早就登门了。谢舍人已经说明了来意,不妨再说清楚些,你究竟是替哪家传话?” 谢澜垂眸:“督帅应知道,四大姓彼此嫁娶通婚,谢氏和卢氏互为姻亲。谢某有一位族兄,单名一个‘征’字,出任了平卢节度使的职务。” “谢征谢节度。”裴显颔首,“久闻大名,谢氏当代极出色的人才。怎么,他和卢氏有姻亲?” “正是。族兄谢征已经亡故的发妻,便是卢氏女。膝下一儿一女,都是卢氏女所出。” 谢澜平静地陈述道, “族兄谢征,眼下正带着五万勤王军,驻扎于京城外郊。军中事务繁杂,不方便进京。澜今日冒昧登门求见裴督帅,便是奉了族兄的意思,请督帅高抬贵手,放过卢氏本家。” “如此说来,谢舍人今天是谢节度的说客?”裴显淡笑,“谢家人说话都客气。先礼后兵?” 他放下白瓷瓶,拿过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水滴,慢条斯理道, “不瞒谢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