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准备了一肚子打趣的话,面对不按常理出牌的李绮节,竟然都说不出口了。 “杨九哥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看出杨天佑的想法,李绮节淡淡一笑,船头有竹凳竹桌,角落里堆着炉子和锅碗瓢盆,是船家平日里吃饭的地方,她拣了张干净的小竹凳坐下,“我和一般闺秀不一样,我的脸皮比较厚,哪怕表哥对着我唱乡野艳曲,我也不会脸红。“ 听她说话大胆到近乎放肆,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杨天佑一扬眉,“怎么,打算吓跑我?“ 他扶着船桨,粲然微笑,“三娘,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也和一般的少年公子不一样,你不必摆出这副脸孔来吓人,我既然认定你了,就不会轻易改变心意。我一心巴望着吃你们家的女婿茶呢!“ 李绮节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心里泛起丝丝涟漪,青春正好的少年,三番两次碰壁后,仍然不愿放弃,她并非心如止水,也不是铁石心肠,难免会有些触动:“表哥怎么晓得我是装出来的呢?也许现在和你说话的我,才是真正的我,从前的李三娘,不过是假象罢了。“ 杨天佑嘴角一勾,双眼闪闪发亮:“那我更要欢喜了,你在我面前无拘无束,正说明我在你心中的地位不一般,如果不是对我十分信任,你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他顿了一下,笑得促狭,“你放心,不管真正的你是什么模样,我都喜欢。“ 看他滚刀肉一般,李绮节不由又气又笑,沉默片刻,缓缓道:“表哥是个正人君子,从我们相识以来,你从没对外人说起过我们之间的事……“ “三娘这话说岔了,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杨天佑一口剪断李绮节的话,脸上的笑容黯淡下来,“如果我真是君子的话,你第一次拒绝我的求亲后,我就该有自知之明,尽早避嫌。“ 他的失落只有短短一瞬,很快重新堆起一脸笑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恐吓威慑,这几样招数对我都没用,三娘,我从不稀罕君子的名声,你说破嘴皮子也没用的。“ “表哥意志坚定,我何尝不是心意已决。“李绮节直视着杨天佑黑白分明的双眸,“你明知我不会答应,何苦一次次来碰壁。“ 杨天佑眼光暗沉:“你另有心上人?“ 李绮节犹豫片刻,摇摇头。 “那就是你看不起我的出身了。“ 说到出身两个字,杨天佑一脸阴郁,双瞳里的笑意尽数褪去,沁出星星点点的幽火冷芒。 “出身是上天定的,人人都想生在帝王将相家,到头来如愿的能有几个?“李绮节微微一哂,“英雄不问出处,只要品行正直,懂得自尊自爱,那不管是什么出身,都不该自轻自贱。“ 她随手指向近岸处的一块荷田,干枯的泥地里是一大片衰败的枯杆,去年的残荷不必收拾,化入泥土当中,等初夏时,又能冒出一片片碧荷红莲:“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所以受世人喜爱,我从不会因为出身而看低别人。“ 杨天佑眼里的冷光跳动了两下:“既然你不讨厌我,为什么不愿意试着接受我呢?“ 李绮节眉头轻蹙:“我以为当初我阿爷已经把缘由说得很清楚了,出了五表哥的事,我不可能再和任何一个杨家子弟结亲。“ 杨天佑脸上扬起一个极清极浅的笑容,像早春的嫩芽,颤巍巍的,随时会随风消逝,但只需那一抹小小的新绿,便能一扫冬日的肃杀阴霾之色,他的笑容浅淡,笑声低沉,袍袖轻轻一扫,大大咧咧席地而坐,任氅衣的下摆拂过船头黝黑潮湿的木板,“如果我将来离开杨家呢?“ 他堆起满脸笑的时候,说出口的话再诚恳,也像带了几分游戏人间的意味,总让人觉得他满心算计。反而是这样浅笑低语时,说出的每个字都饱含分量,重似千钧,任谁听了,都明白他绝对不是在说玩笑话。 李绮节愣了半天,面对着少年殷切的灼灼眼神,劝告的话渐渐化成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最后只怔怔道:“为什么?“ 在这个以宗族血缘为根本纽带的宗法社会,脱离宗族的人,将会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杨天佑只见过她几次罢了,他们根本没有认真相处过,她甚至没有给过他什么好脸色,为什么他愿意为了她离开杨家? “我对杨家没有任何留恋。“杨天佑倚着船舷,支起右腿,一手搭在船舷边,一手浸入水中,拨弄着潺潺的水波,“我说过,我不是君子,想要什么,我就会尽全力去争取,其他不相干的东西,我都能舍弃。“ “杨县令来李家求亲的时候,你才只见过我一面,一面之缘而已,值得么?“ 杨天佑含笑瞥李绮节一眼,笑意间隐隐一抹戏谑:“我眼光向来好,一面之缘已经足够了。“ 李绮节一时哑然,什么是针插不进、水泼不湿,她总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