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动的火焰里,她仿佛看到多年前的自己。 彼时她是那么年轻,带着一小帮人进到这座山。他们砍倒第一棵参天大树,整出第一块平地,建起第一栋屋子。那时,她的心情是何等愉悦,她的心中是何等充满希望。那时,她的梦想,在风中飘扬。 河东战乱几十年。从小到大,她见过太过人间惨剧,起初她不知天下为何会如此,她甚至不解为何朝廷不管百姓死活,只到后来她才知道,天下哪还有什么朝廷,“国家”都有七八个……她不忍见人受罪含恨死去,因为她是一个善良的孩子。 她想为这离乱的世道,建造一方太平天地。 为无家可归的逃难者,提供遮风避雨的地方;为面黄肌瘦行将咽气的拾荒者,递上一碗热粥;为失去父母的孤儿拭去眼角的泪水,为走不动的老人铺一张温暖的床,为难产的牛羊接生,将干瘪的种子放进土壤…… 她是一个女人,但她是一个心中有自己一方天地的女人。 她家境优越,是淇门三大族之一,她喜欢舞枪弄棒,更是熟读诗书,她仰慕古代侠客行侠仗义,总想有朝一日也能匡扶正道。她知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所以,在她成年之后,她和她的同伴,毅然离开安稳恬适的家门,走进颠沛流离的风雨。 女人不能考功名,没法进衙门,况且乱世当道,做一介书生又能有多大用?所以年轻的她和他们,抱着这种会被很多人嘲笑的想法,进了山。 她和他们挥汗流血,开荒、立寨、建造村子,在这个慌乱的世道苦苦拼搏,艰难前行,只为心中那块干净而单纯得几乎愚蠢的梦想。 很多年过去了,同伴一个接一个倒下。或者倒在血泊中,或者掉落深不见底的山崖,他们有的在胜利中含笑离去,有的在失败中咆哮咽气。但他们都告诉她,“要走下去!” 当年最早进山的那批人,如今已经走得一个不剩,她无暇的脸庞上,也多了一个眼罩。 终于,神仙山的威名传遍百里山林,寒仙子的旗帜让见者丧胆。 而她,却越来越累。 很多时候她看不清前方,甚至不知道该带着身后的人走向何处。她明明是想救人,却要去杀人,她明明只想要一方安稳,却要去勾心斗角,她明明是想干净的活着,却双手沾满鲜血背负一身罪孽……她常会问自己:这,难道才是真实的世道?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她越来越多游走在村子里,忙碌在田地里,她和孩子们一起玩闹,她和村民们一起下厨……在这片熔铸了无数鲜血构造的土地上,她能感到由衷的安宁。 她的眉眼越来越慵懒,她的脚步越来越随性。 她也知道,她越来越不适合做一个头领。 她是一个独立的女人,一个骄傲的女人,一个倔强的女人,一个侠义的女人。但,她始终是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孤单的女人。 李从璟说得没错,她确实想过接受招安,不止一次想过。 “终于……一切都要结束了吗?”桃夭夭的眼眸中,火焰在放肆歌舞,像是曾今的同伴在欢笑。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李从璟默然站起。 他不知道桃夭夭的故事,也不知道桃夭夭心中所想,但这一刻,他却能清楚感知到,桃夭夭纤弱的背影传达出来的孤独和神伤。在这一副山高天远的图画里,桃夭夭仿佛遗世独立,如一片无根落叶,随风摇曳。 没有人,能比李从璟更能深味,此时桃夭夭散发出的那种情感。因为他从另一个世界而来,他的骨子里,有前世记忆的深刻烙印,所以在这个时代,他倍感孤独。 李从璟轻轻走到桃夭夭身边,和她并肩而立,眼神飘荡在日暮的神仙山,一时无话。 日暮乡关何处是,最是往昔使人愁。 “神仙山上下三百零九之众,今日接受李将军招安,同意并入百战军。”桃夭夭望着山顶说完这句话,转过身,直视着李从璟,脸上再不见半分慵懒,一字字道:“唯一的条件:希望李将军善待他们,也善待这方百姓,善待这片土地的安宁。” 李从璟脸色肃然,他没有豪言壮语,没有诅咒发誓,只是无比认真的看着桃夭夭,道:“放心。” 放心。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桃夭夭却笑了。 他看到她的笑,也露出一个微笑。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