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敷衍了事的回答让安折不满地抬起了眼睛,可看到那双冷绿色眼瞳里暗流涌动的一切,他又不由自主软下了目光。 深渊里,万物生长。 其实波利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 整个宇宙就是一场持之以恒的动乱,人类的意识是短暂稳定里产生的浮光片影。一个故事发生在书上,但这书正在被火焰焚烧成灰烬。磁场的频率就像冷气,它对抗那炽烈的热度。他的频率则将纸页变成石棉,使它在烈火中保全自身。 但烈焰还在燃烧着。是未知的波动,无法预测的动乱,它们还会再来,以更加灼热的温度,或转换成全然陌生的形态。 或许是下一秒,或许是一万年。 但是—— 但是无所谓了。 他们所有人都已经得到了无法奢望的那个结局。 他倚着车身,对陆沨笑了笑。 陆沨俯身亲了亲他的眼角,转到一边,开始校准指南针和导航仪的位置。 他折腾指南针和导航仪,安折则继续翻自己的资料,之前本来就翻得差不多了,不过五分钟,他就彻底看完了剩下所有的东西,啪一下按下锁屏键。 这时候陆沨也做完了他的事情。 他们从南面来,前方是湖泊,东面是密林,西面是沼泽。 “去哪里?”陆沨道。 “不知道。”安折的态度有些许消极。 “往东。”陆沨淡淡道。 “为什么?” “我不知道你的山洞在哪里。”陆沨将导航仪放在一旁,道:“但我知道第一次看见你的地方。” 这句话不说还好,他一说,安折的情绪就完全不好了。 他仰头看着陆沨,眉头微微蹙起来,眼眶泛红,眼看就要哭出来。 陆沨难得出现了一刻无措的神色,他伸手捧安折的脸:“怎么了?” “你根本不喜欢我。”安折蹙眉道。 陆沨说:“喜欢。” 安折拔高了声音:“那我的孢子呢?” ——陆沨根本不和他提起孢子的事情,这个人以前那么凶,他根本不敢主动问,只能到处找新闻资料,想知道那个惰性样本去哪里了。 可是哪里都没有,直到他翻到最后,才从零零星星的新闻里看到了什么“惰性提取液”的消息,还看到了一张照片——玻璃瓶里,只有一个枣核大小的雪白孢子。 现在,陆沨闭口不提,孢子更是哪里都没有影子了。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被养死了。 听到这句话,陆沨眼里反而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安折被他气得不能完整说话。 “你把它越养越小,”他眼前一片雾气,马上就要哭出来,“现在养死了。” 陆沨道:“没有。” “就是养死了,”安折抓着他的胳膊,喉头哽了哽:“你对它一点都不好……还给我。” “还在,别哭。”陆沨道:“孢子是你的什么东西?” “是……”安折努力想用人类的语言来形容它,但他说不出来,只能道:“就是孢子。” “很重要吗?” “重要。”安折被他气得快要发抖,道:“我可以死掉,但一定要种下孢子。我以为你能养好才给你的。” “比你的命还重要?” “……嗯。” “对任何生物,只有自己的生命才最重要。” “孢子最重要,”安折毫不留情地反驳他,“你又不是蘑菇。” “好。”陆沨的声音里还是很温柔的笑意:“所以你的孩子吗?” 安折咬着嘴唇,蘑菇的世界里没有父母孩子,没有亲人,连朋友都没有,深渊里每一个蘑菇的种类都和其它蘑菇不同,他没法用人类的关系来形容他和孢子的关系,不能说那就是他的孩子,只能道:“我生的。” “我养的。” “你根本没有好好养。” “嗯?”陆沨道:“那为什么在灯塔,它也见到了你,但是只主动漂到我旁边?” 旧事重提,安折刚才还在为陆沨把孢子养死的事情耿耿于怀,转眼又想起了那只孢子吃里扒外的样子。 ——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道:“可是就是我生的。” 陆沨再次笑了笑。 天旋地转。 安折被这人死死压在车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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