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浅一脚游魂一般飘荡过来。 见到余秋,他就是咯咯傻笑,嘴里头一叠声地重复:“主席主席。” 眼看着他声音有越喊越大的趋势,余教授都赶紧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三更半夜扰民,人家朝他身上泼洗脚水都是应该的。 然而这一步还是迟了,因为隔壁宿舍的门打开了,里头走出人来。 何东胜赶紧朝对方道歉:“对不住啊,同志,我们马上就走,吵到您了。” 那人却摇摇头,直接跟余教授打招呼:“教授,你们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在我们宿舍凑合一晚上吧。我要回科里头开刀,有急诊手术。” 余秋见到了同事,这才收敛了些荡漾的心神:“这么晚还要开刀啊,是阑尾炎还是?” 孙卫泽微笑:“我也说不清楚,让我过去呢。” 他领余教授看他们的房间,“我床是现成的,小林的床被褥还在,不过他已经基本上不回来睡了,上铺还有一张我们留着,怕有朋友过来的时候没地方落脚。” 他表情有些腼腆,“宿舍简陋,还乱的慌,叫你们看笑话了。” 余教授跟何东胜还想再推辞,廖主任却相当自来熟地走进了宿舍。 他还聪明绝顶地选择了人家暖和和的被窝,直接扒了外衣就躺进去,在人家的宿舍床上欢快地打起滚,一边打滚,一边发出咯咯咯的诡异笑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被人下了蛊或者中了邪。 何东胜跟余教授对视一眼,只能苦笑着跟孙卫泽道歉,笑纳人家的好意。 孙卫泽却是不敢看余教授的模样,只小声嘟囔了一句:“对不起,教授,当初我老师不是真的要批判你,他只是害怕,不敢站出来反对。” 说着他也不等余教授反应过来,就拎着包匆匆忙忙往外头跑。 何东胜又跑过去找送他们的工作人员打招呼,不用等了,他们今晚就在宿舍睡,实在麻烦大家了。 小轿车跟孙卫泽前后脚离开,宿舍又恢复了冬夜的寂静。 余秋穿着大衣裳跑到了男生宿舍,因为这里在宿舍最边上,中间又有她自己的宿舍做阻拦,防止声音的扩散传播,是个讲话的好地方。 饶是这样,余秋还是想捂住廖主任的嘴巴。 因为这人已经彻底陷入了癫狂,整个人在床上滚来滚去,嘴里头只会不停地喊主席啊主席,仿佛不这样不足以体现他激动的心情。 他被主席接见了,主席还问他话呢,嘿嘿嘿嘿。 余秋不想管廖主任,有人犯桃花疯,就让他自己发作完了拉倒吧。 她只追着余教授,继续问下去:“爸爸,他老人家到底怎么跟你说的呀?” 余教授的激动其实并不逊色于廖主任,只不过他感情内敛惯了,不像主任如此奔放。 此刻女儿问起这件事,余教授照样心潮澎湃,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主席问我恨不恨的慌,坐了牢,还被人批判。” 余秋的一颗心顿时悬到了嗓子眼。 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位领导人一生最得意的两大功绩之一就是文格,直到死亡他都坚持,没有任何人可以否定文格的意义,谁都不要妄想打倒文格。 余教授摇摇头,整个人都陷在回忆里头,声音也轻飘飘的:“我有什么好恨啊,这个又不是我一个人,也不是故意针对我的。再说了,我也不是尽善尽美就没有一点儿能被诟病的地方,我身上的确有骄娇的习气,感觉自己是个厉害的大夫,很有水平,那个架子摆的哦。病人跟助手还有护士不合我的意,我都要发脾气的。小护士都怕我,不敢跟我搭班。只有下了乡看到人民生活的究竟有多辛苦,我才晓得我以前很不像话,对病人不体谅,没有真正的理解他们的痛苦,这个样子的话,怎么能当好大夫呢?” 余教授脸上浮着梦幻一般的笑,然后又轻轻地叹气,“只可惜呀,等我理解这些的时候,我的手已经坏掉了,我没办法再当个好大夫。人呀,这一辈子,永远都不能尽善尽美的。我只后悔我没有早点儿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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