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 一骑斥候浑身淋漓鲜血,滚进谷口:“山字军,山字军——” 完颜绍眼底骤然冰寒:“山字军如何了?!” “山字军败了!” 那斥候怆哭出声:“中原人阴险!楼烦关的漯水河谷今年开化得早,他们在上游事先筑了堤坝,我军渡河时受了重创,又被他禁军与镇戎军趁乱合围……” 完颜绍尚未开口,身旁副将已眦目急声:“禁军与镇戎军那般羸弱!二皇子如何败的?!” 斥候打着颤,不敢出声。 完颜绍握住手中长戟,重甲长兵竭力拼杀一夜,他的手已隐隐发颤,勉力稳住了沉声道:“不必说了……你只告诉我,他答应了中原人什么条件。” 斥候哽声:“大皇子……” 完颜绍嗓音忽厉:“说!” “二皇子应了与中原讲和,与中原合灭大辽。” 斥候瑟瑟发抖:“辽地乌古敌烈统军司以南,皆归中原……” 完颜绍阖眼,哑声问:“可称臣,可纳贡?” 斥候再答不出半句话,伏在马上,嚎啕大哭。 完颜绍晃了晃,以戟支地,生生呛出一口乌血。 偏将与斥候大惊,急扑上去相扶:“大皇子!” 完颜绍将几人用力推开,策马上前,朝阵中厉声:“云琅!” 这一声喊已近乎凄厉,铁浮屠听得出主帅声音,心中剧震,不由跟着缓缓停下拼杀。 云琅枪尖已叫血色染透,空着的手在身旁墨骑臂间上一扶,稳住身形,勒马朝他看过来。 “我从应城出来,不止带了兵马,还给你带了人。” 完颜绍狠狠扬手,几个捆作一团的人被拖扯出来,推搡到帅旗下:“襄王和他的走狗,命都给你。放我一马,让我带千人回去宰了那败军窃国之贼,你可答应!” 雁门关内一片死寂,完颜绍眼底尽是血色,越过战阵盯住云琅。 云琅静了片刻,收回视线。 完颜绍脸上血色愈淡,他的嗓音有些嘶哑,慢慢道:“要给你们中原的皇帝和朝堂,给你们的子民看,你如今的战果已足够了。” “不止。”云琅道,“还有人在看。” 完颜绍瞳孔微缩:“谁,北疆部族?你放心,今日一战后,五十年内,不会再有人敢轻叩你中原边关……” 云琅:“不止。” 完颜绍停下话头,眉峰蹙紧。 “佑和二十九年,飞狐口一战,我军死一万九千三百二十七人,伤者无数。” 云琅:“佑和三十年五月,偏头关遇袭,死三千六百九十八人。” 完颜绍呼吸滞了滞,瞳底杀意渐渐敛去,阖了眼。 “佑和三十年冬月。” 云琅仍在继续说:“宁武失陷。守将死战不退被俘,自剖腹间伤处,断肠殉国。” “祐和三十一年,汜水关一战,死五千六百九十四人。” “佑和三十二年,陈家谷一战,邻军不救,三万人血战殆尽,主将受俘,绝食三日自尽。” “嘉平元年,黄天荡一战,两军相持四十日。死两千八百余人在册,其余募兵民军,不知其数。” 云琅语气平静,几乎只像是在背枢密院的寻常上书,却又仿佛在念着某块天地间的无字碑文。 每说出一句,朔方军眼底的血色就烈一分。 完颜绍在雨中静听,脸上血色终于彻底褪尽,用力阖了下眼,大笑起来:“好……好!” “累累血仇,你自不该退,今日有来无回,有死无伤!” 完颜绍放声笑道:“来,死战!敬我征伐宿命,敬你中原英灵!” 他一骑当先,手中长戟划开半弧,钩啄刺割,旁若无人杀入阵中。 萧朔正要催马,却被云琅抬手,虚按住手臂。 萧朔迎上云琅视线,眉峰微蹙:“你去斩人夺旗。” “你去。”云琅笑了笑,“山下等我。” 萧朔盯住云琅,瞳底映着他眉宇间笑意,没有立时应声。 完颜绍绝不能活着出去。 边疆部族不能再有一个满是野心的枭雄,今日纵走了完颜绍,来日他重整铁浮屠,战火早晚要烧回北地边境。 可鏖战一夜,两军却都已然到了强弩之末。若不靠主将拼杀,只以骑兵围剿,还能叫完颜绍再杀个几十上百人。 视线相击,无数念头狠狠撞在一处。不过瞬息,萧朔已调转马头,直奔向了那一杆金人帅旗。 云琅一笑,回马横枪径直迎上完颜绍,银枪刺破漫天雨幕,迎上挟千钧之势劈落的长戟。 铁浮屠豁出命守主帅,层层围上来。 白马过不去,人立长嘶。云琅抛开缰绳,踏鞍借力,身形掠过重重兵戈锋刃,直取正屠杀朔方军的完颜绍。 朔方骑步兵立时填上,与铁浮屠轰在一处。 完颜绍在酣战间察觉云琅身形,倏然回戟,朝云琅当胸狠狠穿透,却刺了个空。 云琅以枪借力,矮身避过这必杀的一戟,踏过山石纵身掠起。 雷吼风嘶,滂沱暴雨打得人睁不开眼,那一道灿白人影几乎像是掣电天兵,枪尖刺破接天连地的水雾,径直贯穿了完颜绍的咽喉。 金军帅旗卷落下来,坠在关下。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