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冶应了下来,旋即折回前方,与之道别。 天光远阔,朱墙翠瓦的尽头,是无限的锦绣山河、人间烟火。 晏迟只是伫立在这里,举目远望,凝视了很久,看到那些车马从视线中离去时,才很轻地叹了口气,返回宫中。 六人抬的辇停在不远处,晏迟敛起长袍的衣袖,肩上的灰蓝翠竹披风稍稍撩起,上辇起行。 他脑海中还在想着阿青出门时的模样,两人一同长大,阿青素来都灵巧心细,从没有办过错事。今日披上嫁衣,迈过火盆时,都悄悄地拭泪,不让晏迟看见。 天家内闱,不兴哭嫁,即便不舍也只是悄悄的,一切都顺理成章的完成了。 晏迟觉得有些累,可有说不出来是哪里累,这是一件好事,他既高兴又疲惫。 初冬冷冽,百岁拿了暖手的小炉,外头包裹上短绒,从一侧递给了晏迟。他接过手炉,抱在怀里向前方望了一会儿。 宫道之上的侍奴仆从、女婢侍卫尽皆低头行礼,向元君千岁请安。漫漫长途,似是一瞬便可走完。 道上有扫落叶的侍奴们,枝叶上结了霜,他从中经过,披风的肩头落了一片飘零的黄叶,从墨发间坠落至半,停在他的怀中。 晏迟抬起手,拂落发间枯黄残叶。他眉目柔软,明眸长眉,下颔的轮廓流畅优美,肤色冷白,似一株徐徐绽开的梅花,气息幽然。 也是在此刻,远处的菊丛中传来的声响打破寂静,是一个小郎为难他人的话语,只听得不远处声音清晰,似有几分恼怒之意。 “你是什么东西,没了主子到处讨嫌的下贱胚子,在这地方烧纸钱元宝,是咒着哪个死呢?宫里的贵人郎君多得是,哪一个撞见了,仔细要你的命。” 枝头的菊花抱香而死,菊瓣蜷缩成团,影影绰绰之中隐约见得一个熟悉的背影。一旁是已熄灭的火盆,里头的纸钱元宝燃成灰烬。 是道淇,那夜冒雨闯进宜华榭中的人。 道淇身上的衣饰、首饰,远不如他跟在江情身边时那样精致体面。他衣着粗陋,已卸了一等侍奴的位置,似是在重华门当值。 那片淡青的宫装褙子上,沾了一些脏污的痕迹,仿佛之前已受过他人的推搡和苛待,而裸.露在外面的手臂和手背上,隐约也有红痕。他跪在地上,拉着那名小郎的衣衫求情,语句断断续续,泣不成声。 “因……因我们郎主去了,奴私自想念,才……风信哥哥,我只哭这一回,求您了……” 只有下等侍奴自谦时,才贬低身份自称为奴,这往往是勾栏中、或是有过之人的自称。 那站着的小郎,是自重华门当值,负责打理这些花叶碧丛的二等侍奴,有时也会管教一些新来的小郎,他名叫风信,向来很是严苛。 风信听了他的哭求,连眼神都不波动一下,抬脚把道淇踹开,冷笑道:“还当自己是什么有面子的人呢,哭两声倘若有用,也不必有那么多人依刑受罚了。这事要是让兰君千岁知道了,要了你的命事小,糟践了我们的名声事大。” 他抬起手掌抽了道淇一巴掌,随后正要前去禀报时,忽地看见前面的菊丛中进来一个人,衣着精致,贵气不凡,但年纪不大,眉目间有一点儿傲。 “吵嚷什么,”百岁是奉了晏迟的吩咐过来的,装作未见前情的样子扫过一眼,道,“这是怎么了?” 风信见是元君千岁身边的人,知道这位在宫中现下的地位,表情稍稍一变,正待叙说时,听百岁开口道。 “修理花木这事做得不好,也就罢了,何至于这么苛待。如若你心里厌烦,我打发他去承乾宫扫地抱薪,都使得。” 他像是没看见地上的东西似的,伸手把跌坐的道淇拉起来,将人带走了。 那边儿的风信还未说上一句,只觉得承乾宫这样的美差事,竟也轮得上一个这样的人去,心里有些不快。 停在中途的晏迟等了一会儿,见百岁将人领了过来,近前望见时,才看到道淇身上、手上确有些伤痕。他看了片刻,问道:“……你主子呢?” 他心中其实已有预感,那纸钱元宝不会是烧给别人的,故而问此话时,并不期望有更好的回答。 事实也正如此。 道淇哆哆嗦嗦地诉说了来龙去脉,见晏迟沉默不语,便忽地扑过去扯住他从辇边露出来的披风一角,断断续续地念叨:“我知道……我知道千岁您是个好人,我……我们郎主那夜从雨里回来,便说您……您是好人,都是东吾良卿害他的……” 晏迟心中突地一跳,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稍稍伸出手将衣角从他手中扯出来,闭目向百岁吩咐道:“他以前是做一等侍奴的,你让他捡会做的活儿安排,就别在干这种事情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