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水妖 张用总算能站得起来了。 这一天一夜拘绑,让他对筋骨、血脉、肌肉、呼吸有了不少新见,他绕着蚕床,一边甩动手脚,一边连声感叹:这身体真是奇妙至极,一毛一孔、一精一血、一筋一骨,拼凑起来,竟能如许灵敏、强韧,不但能感能觉、能知能思,更蕴藏喜怒哀乐万端情致,演化出善恶美丑无限样态,真正是天地之灵、万物之英。他原本便对造物惊叹不已,这时更是崇仰无比,不由得朝天拱手一揖:“我不知您是神是仙、是灵是气,无论如何,请受张用一拜!” “你在拜谁?”门忽然打开,刚才那绿衫婢女端着一盘饭菜走了进来,那双水亮大眼里满是疑义。 “拜那个叫你端饭菜进来的。” “章员外?他还没回来呢。” “呵呵,那便拜没叫他回来的。” “嗯?”女子越发纳闷。 “你是阿翠。” 女子瞅了他一眼,仍不答言,将托盘搁到门边一张旧木桌上。 张用细瞅着她,不由得赞叹:“真正奇妙,他不但能叫人说真话、道假话,还能叫人假里藏真、真中藏假,或似真实假、似假实真,更或是不真亦不假、似真又似假——唉!真正奇妙!” 女子听得疑惑,微有些恼:“不知你在叨嘈什么,你不饿?” “又饿又胀,得先解手。哈哈,上边吃、中间消、下边解,生而即知,不学自会,奇妙奇妙!” 女子脸顿时沉下,转身快步出去,朝门边冷声说了句:“给他拿个马桶进去,门锁好。” 一个身着褐绸衫的壮汉提了个旧马桶,进来搁到门边,出去锁上了门。张用笑着过去,溺了泡长尿,又细细参研了一番排泄的道理。转身见那托盘里有两张油饼、一碟麻油萝卜丁、一碗麦粥,他刚要伸手去抓那油饼,忽而想起便后人都要洗手,不由得停住手,又细考起脏与净的道理。 就这般,以往从未留意之事,样样都变得新鲜,他一件件细察细想,全忘了身在何处、为何而来。直到后窗外传来那女子声音:“你们两个去接员外。” 他听到后,不由得走到后窗边,向外望去,一眼先看到宽阔河水,映着夕阳余晖,万尺金缎一般,果然是黄河。房后一段斜坡,生了些青草,水边搭了座木栈桥,桥边拴着只敞口小船,梢板上乱堆了些麻绳,一只长橹斜架在尾板上。张用并没看到那绿衣婢女,只见两个褐绸衣汉子走下草坡,一起上了船,一个解开缆绳后,坐到了船头梢板上;一个立在船尾划橹,显然是个熟手,虽是横渡,却划得平稳轻快,很快便远离栈桥,笔直驶向对岸。 张用望着那河水,想到百十年来,黄河屡屡改道泛滥,不知冲毁了多少民屋田地。朝廷为寻治水良策,也不知起了多少争议,花费了多少民力物力,至今却始终无能为力。张用一直想沿着黄河,走到源头,去探查一遭,看能否寻出个利导之法,却始终未能成行。这时黄河就在眼前,水声漫漫,似在低声唤他。他想,等了结了眼前这桩事便去。 分了一阵神,再看那只船,竟已驶到了对岸。那岸边有株大柳树,树身弯垂到水边。那船便泊到了那柳树旁,一半船身被柳荫遮住。船上两个汉子这时望过去,身形已小得不足一尺。划橹那个坐到船尾歇息,船头那个弯着腰,将缆绳拴到了树干上,而后跳下船,在岸边来回走望。 那岸上稀落有些行人车马往来,田间散布村落,四处升起炊烟。半晌,夕阳落山,暮色渐起。有个人走向那只船,只能隐约辨出似乎是个盛年男子。岸上那汉子迎了过去,两人一起走近水边,汉子扶着盛年男子上了船。那汉子仍走到船头坐下,盛年男子则坐到了船中间,划桨汉子也随即起身,摇动长橹,小船向这边驶来。 这时对岸景物已被暮色掩住,河面一片苍茫。张用一直瞅着,小船驶到河中央时,隐隐辨出,那盛年男子肥头宽肩,下巴一圈络腮浓须,正是银器章。只是,银器章平日浑身散着豪阔气,即便坐着不动,也昂昂然的。这时他却不时向前后觑望,隐隐透出些不安。张用不禁笑起来,假虎如今成贼鼠。 他正笑着,那船后一丈多远处,水面忽然一亮,再一瞧,一团亮光从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