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上神情渐渐冷下来。 他目光锁着她,质问她:“所以我在你眼中,竟与周寅之一般,使你畏如蛇蝎?” 畏如蛇蝎? 周寅之再厉害,也不过曲意逢迎,欺上媚下,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可谢危却是心志弥坚,身负大仇大恨,禁得大起大落,忍辱负重,一朝血洗宫廷,便在万万人之上! 如此枭雄人物,周寅之岂配与他并论? 倘若周寅之只是蛇蝎,谢危便是天上的炽日。 远观尚可,近了却要灼人心肺。 烈烈燃烧的太阳一旦从半空中掉下来,便不再是普照尘世的光明,而是毁天灭地的恐怖! 前世被软禁宫中,遭受欺凌时,她也曾对此人抱有一线柔软的希冀。 她想,她是救过他的。 即便数年无甚交集,她也曾戏言刁难,可毕竟都是无伤大雅的琐碎。倘若求一求他,或许能看在那喂血给药的旧恩情面上,解她于水火。 然而什么也没有。 直到后来,她才听闻前世尤芳吟的猜测:原来前朝那萧燕两氏之子,还活在世间。或恐不是旁人,正是那权柄在握的帝师谢危。 谢居安竟是燕临兄长。 那他对她所遭受的一切凌辱视如不见、袖手旁观,又有何不可? 身处逆境,未必使人绝望;可若连那最后一点渺茫的希望都破灭,绝境之中,当以何为继? 姜雪宁虽知如今是新的一世,固然不该将两世之人等同而论,可同一个人性情又怎会二致? 谢危就是那个谢危。 她绝不敢对此人抱有多一丝的希冀,既然他偏要问,她也就将昨日不曾说出的那些话都宣之于口:“先生志存高远,是天上云;学生浅薄短视,乃地下泥。燕雀未知鸿鹄,夏虫不可语冰。先生与我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本不般配。凡俗之辈尽其一生也不过只求‘安生’二字,还请先生高抬贵手。” 高抬贵手。 谢危听她这一番话,直如被冷水兜头浇下,连脉络中原本滚沸流淌的血,都为之一冷。 原来甜不多一刻,痛却锥心刺骨。 姜雪宁不闻他应答,还扯了唇角讽刺地一笑:“若先生放不得,要不我陪您睡上两年,等您腻了、厌了,再放我走?” 倘若先才的话只是拿刀扎他,此刻之言却近乎在剜他心。 她竟这样故意拿话激他。 他的欲与情皆出自心,便任她如此轻贱么? 眼底深埋的戾气终究浮出,然而偏生将手握得更紧,谢危一字一句道:“所以是我之所图,其情其性,叫你害怕,生厌,想逃?你便这样怯懦,这样胆小,试都不敢试上一次,便当临阵逃兵,像你同张遮那样?” 他又提到张遮。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 姜雪宁上次便甚为不喜,这一次终于深深地被他激怒,也许是因为他越界冒犯了她,也许是因为他话中的含义刺痛了她。 她瞬间竖起了浑身利刺,厉声驳斥:“前面是无底深渊,明知跳下去会粉身碎骨,难道还要纵身往下一跃?” 谢危道:“不跳怎会知道?” 姜雪宁喊:“你是个疯子才会跳!” 谢危冷笑:“你还没明白,是吗?” 姜雪宁只觉理智的那条线越绷越紧,几乎就要将她拉拽到与他一般的疯魔境地,恐惧使她竭力地挣扎后退:“放开!我要明白什么,我有什么不明白?!” 谢危眼角微微抽搐起来。 这一时,想起她曾说的什么“瓶瓷有隙”,但觉心内一片翻倒如江海,无论如何也不下去。怒意席卷,手上竟不松半分力,非但不放人走,反而一路擒拽她向着城楼另一端走去。 姜雪宁不愿走也由不得自己,只当他是理智全无:“你干什么?” 谢危却全不搭理,照旧往前。 城墙外是荒野连营,城墙内却是市井烟火,贩夫走卒。 她被谢危拽着往前,两人争执不休,途经兵士却个个充耳不闻,全都低下头来,更无人敢跟上来查看半分。 终于到得那城楼东端。 下方却是一家锻造铁器的铺子。 搭起来的瓦棚里立着好几只炉子,有大有小,里头烧着焦炭。大冷的冬天,身处其间的铁匠只着短褐,甚至有些打着赤膊,正抡了锤用力地敲打着烧红的铁器器胚,那飞溅的火星,赤红的铁块,甚至最顶上熔融的铁浆,无不散发着惊人的热意。 谢危向着下方一指:“自以为是片瓷,碎过便不可弥合。姜雪宁,你以为你是谁,你也有资格当那一片瓷吗?你同我,都不过是在这烘炉里翻滚的铁浆!” 姜雪宁被他掐着下颌看去。 谢危那寒厉的声音锋锐而冷酷,如同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