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旁人,正是先前在内堂中艰难考虑的薛迟。 他直接跑到了堂中来,却也不看别人,只来到了顾觉非的身前。那小身板,挺得笔直笔直的,嘴唇也紧抿起来,一双乌黑的眼仁里,是认真到了极点的神色。 竟然是半点也不客气地开问:“你真的能教我吗?”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众人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待看见薛迟出现,又站在了顾觉非面前,才有人恍然大悟:这就是传说中那个薛况的嫡子啊! 只不过,这询问顾觉非的口吻,未免也太简单直接了吧? 众人不由都去打量顾觉非的神色。 可顾觉非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他坐在那里,就好像是一座伫立在海边的高山,任由海浪拍打,岿然不动。 “考虑良久,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浅淡温雅的嗓音,带着不变的从容与镇定,更不用说那一身的气度。轻而易举地,就让人生出一种不得不信任、不得不仰视的感觉来。 薛迟两手垂在身侧,紧握成了拳头。 但慢慢地,又松开了。 他定定地注视了顾觉非许久,目中便多了一丝硬朗的坚毅与刚强,竟然将衣袍掀起,长身而跪—— “学生薛迟,愿拜顾先生为师!” 分明稚嫩的声音,此刻听上去,竟有一种坚决之感。 阅微馆中众人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却齐齐安静了下来,二楼上的陆锦惜与永宁长公主,却都不由自主,豁然起身,惊讶地看着下方。 薛迟年纪尚幼,身子小小的一团。 可在长身跪在顾觉非面前的时候,已然有了一种男子汉顶天立地的气概,让周围不少人有隐约的动容。 就是孟济,都有些没想到。 他愣了一下,才连忙将先前已经准备好拜师贴翻开,朗声宣读出来:“学生薛迟,庆安七年生……” 帖子里写的都是薛迟的出身籍贯性情及拜师的情由。 一字一句,清楚极了。 孟济宣读完后,便将拜师帖递给薛迟。薛迟接了过来,双手捧着举过头顶,呈给顾觉非。 这便是投拜师帖了。 学生呈上,先生收下,便算是收了这个学生。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朝着顾觉非去。 顾觉非坐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目光却落在了薛迟的脸上:这一张忽然有些酷似薛况的脸。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坚毅,一样的藏着一种男儿气概…… 男儿膝下有黄金。 跪天地,不跪鬼神;跪父母,不跪权贵。 如今薛迟这一跪,却是真心实意地要奉他为师,渴盼从他这里得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 这一刻,顾觉非的心底,竟涌出了一股难言的沉重:心里想的时候是一回事,可当人真真切切跪在自己面前了,才知前尘恩怨尽数涌来,是什么感觉…… 一片寂静中,顾觉非竟然没动。 过了许久,他才终于伸出手去,接过了拜师帖,凝望着薛迟。 “乃父薛况,戎马一生,功在千秋。然一朝殒身,埋骨沙场,与匈奴之战未能毕其功于一役,终为我大夏百年憾事。” “我虽与他相交不深,却曾仰其英雄气概,亦惋其早逝英年。” “今日收你入门,不祈你铁甲征战、建功立业,但求栋梁社稷于庙堂,饱食黎民于江湖……” 话到最末,却像是喉咙里有千刀万剑在划! 握着拜师帖的手半笼在袖中,却没有一个人能看到,顾觉非手背上,那因为用力到了极点而突起的青筋…… 即便是薛迟,也只能看到这曾与自己父亲齐名的男人,那一张没有丝毫情绪起伏的脸。 唯有这一席话,深深地印刻在了他脑海中。 “学生受教。” 他躬身一拜,起身后又加三叩首,一拜三叩首,行的便是拜师礼中最重的“三拜九叩大礼”。 每一拜一叩首,皆毕恭毕敬,没有半分的松懈。 这一刻,整个阅微馆都安安静静地。不知道是为昔年那个葬身沙场的大英雄,还是为了顾觉非眼前这一席话…… 唯有永宁长公主。 人站在陆锦惜的身边,远远看着下方那一幕,脑海中却回荡着方才顾觉非说的“仰慕”和“惋惜”,只觉得骨头缝子里都在冒寒气。 声音,只从牙缝里挤出来:“虚伪!” 作者有话要说: 并没有时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