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之间只有公事,你别想毁掉我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听见没?」 她咬牙切齿地警告他,但显然是没有太大的效果。时以声没有强迫,也没有放弃,两人在日后的每次碰面都上演了类似的戏码,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到最后她已经渐渐忘却了排斥时以声的根本原因,只徒具形式地拒绝、逃避,与自己也弄不明白的情绪较劲。 他们维持了好长一段她表面嫌恶,却无法彻底断捨的矛盾关係。一直到,她本该永远被藏着的女儿突然出现在她准备新片宣传的休息室前,过去的不堪被揭露的恐惧似恶浪翻涌而来,即使她已经不是昔日的那个默默无名,为生活忧愁的失败者,她的内心却从来没有从那段过往中得到救赎。 她用尽了所有力气演了场佯装无事的拒绝,回到休息室拿了手机,又几乎无法止住颤抖地到了另一间无人在的空房。她是想发简讯的,手却抖得厉害,最后她发了语音给时以声,「你疯了是不是!」她几进崩溃地尖叫,「你怎么能让她来见我!你这该死的疯子!」 但这次向来都是主动发讯息给她的时以声没有回覆。 新片宣传结束,她开完事后的例会回到住处,时以声还是没有消息,她等得气急败坏,平时死缠烂打的傢伙犯了错却是一点表示也没有,接近十二点时她终于没忍住地打了过去—— 「时以声,你——」 「抱歉,沐暮。」时已声第一次打断她,「我累了……不会再缠着你了,你……可以安心了。」 「你到底——」 没等她说完,时以声就把电话掛了——这是她最后一次听见时以声的声音。不论她怎么反覆拨打那通她曾经封锁的号码,对面也没再接通过。 下次见到时以声,是在那场天气渐暖却好像感受不到温度的告别式,以曾经的编剧与演员这样的关係,凝望那张供人哀悼的遗照。 她应该感到解脱的,但自那一刻起,她就一直—— 「——您好。」 身侧传来的呼唤令她恍然回神,视野中的荷塘与远山依旧,淡淡地染上一层夕暮的红。抵在栏杆上的手因时间而僵麻,她直起身,侧头望向声音的主人,灰棕色的长发为风所拂动,眼前的女子用手轻轻地将发丝勾在耳后,漂亮的杏眼带着客气也生疏的笑意,等待她回应地相望。 还真的像在跟年轻的自己见面呢。她禁不住感叹,公司的人以前时常跟她提到这位与她相像的公司后辈,她却是到对方都离开公司许久的此刻,才正式地见到了一面。 「……你好。」 她回了话,却不晓得该如何再把话题接下去,两人沉默半晌,还是女子先提起了手中的袋子:「这是……您託我买的,没指定牌子和数量,就随意买了。」 「啊……对!」她伸手接过,揭开袋子瞅了瞅,目测是半打的啤酒还掛着退冰不久的露珠,她的眼底一闪而过了怀念,「谢谢。」 「不会。」 「要来一罐吗?」 「……不了,您用吧。」 「是吗?」她随意地拿出了一罐,把印着超商图样的袋子放到了脚边,重新倚上了栏杆。 「很意外吗?我喝这个。」 「……是有点。」 「我上一次喝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可能……是远在你出生之前吧?」 她偏头向对方一笑,伴着一声开罐的脆响,她又转过头,轻啜了口酒。与记忆中一样的苦涩,她分明是能吃苦的,此刻却难是以承受地想哭。 这些年她一直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事实上却是不只一次地面临曝光的风险,只是,时以声都默默地为她处理掉了,在她只晓得一次次冷言相对的那些日子,时以声为她挡下了所有—— 这些,她都是三年前才晓得的。 她爱不到他,好像也没了恨他的理由。她失去了一个爱她远比爱自己多的人,永远永远地失去——也许就是意识到了这点,她的人生突然就前所未有地空洞了起来。即便到了终于有勇气走出门的现在,她也看不清再远一点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但是,日子必须往前进了,总会有办法的,她相信时以声会这么跟她说。 她深吸了口气,将整个身子转向了对方。 「我有很多话,很多故事必须跟你说,你……我的女儿啊,你也是为此而来的,对吧?」 ——〈底片四:夕暮之下〉(完)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