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他往后再退两步,小路两旁层层叠叠的灌木林里,隐隐约约闪动起数道乌青色的魂光。 他没能等来该等的那个人。 却到底是被另一群人时时刻刻惦记在心底里的,从头到尾,不曾松懈半分。 第104章灯燃 后来薛尔矜再度忆及当年那一幕的时候,有些零散的片段在他脑海里,已渐渐有了磨损,再不似往昔那般清晰可见。 那日若不是秦还与莫复丘二人及时向他施以援手,恐怕他早已让那如狼似虎的西北诛风门,给彻底吞了个干净。 只是……在那之后的日子,他活得比过去任何一天还要浑浑噩噩。 被迫安置在空空如也的洗心谷底,每天一睁开眼,就是那间平淡无奇的窄小木屋,四面布满灰尘的四角,以及山谷边缘四十九道坚如磐石的结界。而一闭上眼,满脑子鲜血淋漓的噩梦,伴随着身边同伴或狰狞或扭曲的残肢断骨,以及兄长临别前信誓旦旦的那一句承诺,通通在心底深处,无形碎成了齑粉。 他不是没有恨过。 有那么一段时间里,他什么都恨。 恨透了他那位懦弱无能的兄长,辜负他的信任,立下约定之后,偏又无情弃他远去。 恨秦还,也恨莫复丘,口口声声对他说着“只要身在洗心谷,足以护你一世平安”,然而实际上,也只是亲手将他送进了另一间冰冷枯寂的牢笼。 他也想过要逃。 活剑族人的血液,无坚不摧。不论是怎样厚重的术法结界,在活血肆无忌惮的攻势之下,顷刻便能软化成灰。 他在心里无限阴暗地计划好了,首先荡平整座洗心谷,再一口气登上那所谓名门之首的聆台山,在莫复丘面前,利用活血,亲手撕碎他伪善的面孔,逼他认清自己有多丑陋。 薛尔矜将一切都想得明白而又通透,甚至已经打算在他例行出谷的日子里,震碎结界,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逃之夭夭。 偏就在那前一天晚上,驻守谷口的小厮,在木屋门前轻轻放置了一封匿名信。 薛尔矜将那信封拾起来,攥手心里。但见那张泛黄发皱的纸页上,以活剑族人惯用的古文字,极为仓促地写了一小句话—— “切莫离谷”。 没有落款,但字迹异常熟悉。薛尔矜是不识汉语的,在这世上,也并不会有第二个人,用家乡的古文字与他进行交流。 他很快反应过来,察觉到事态不对。询问了驻守谷口的小厮,只说信封是从谷外递来的,经手的人多到不计其数,并没有办法直接判断源自何处。 薛尔矜心怀疑虑,但他好歹平静了下来,手里紧紧捏着那张薄纸,一言不发地坐回了屋中,依照信上所留的嘱托,暂时没有轻举妄动。 第二封信来得凑巧,是在薛尔矜安分守己在谷底等候了足足一月之后。 仍旧是例行出谷的日子,谷口驻扎的小厮换了一批又一批,递到他手上的信封却如上次一样雷打不动。 然而这一次,薛尔矜几乎可以肯定判断,背后写信的那人,正是兄长无疑。 信中说道,他深陷险境,无以脱身。所幸囚禁他的那个人,并没有打算取他性命,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活着,同时洗心谷底那一位,也必须寸步不离。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薛尔矜当场暴跳如雷,将那张信纸齐腰撕了个粉碎,零零散散抛了满空,最后扔在木屋门口青翠的地上,风一吹,霎时不见半点踪影。 他可以想象那位胆小怕事的兄长,是怎样在敌人面前苟延残喘的——那个愚蠢至极的男人,只要能活下来,只要不惹是生非,不管是要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他都会立马点头答应。 很显然,他落在别人手里,为了保命,必定正毫不犹豫地挥刀自残,献上自己的活血,以供人日常所需。 他和薛尔矜最大的不同就是,面临绝境,薛尔矜优先想到的是拼死反抗,而他却无不在认真考虑如何苟活。 于是,薛尔矜火急火燎发/泄完了,第一件事,割手放血,连夜赶到洗心谷口,干脆利落地,想要摧毁那四十九道结界。 可迎接他的是什么呢? 那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山谷蜿蜒连绵的夹缝间没有灯火,谷口的小厮就站在他面前,予他姗姗来迟的第三封书信。 字迹潦草狂乱,隐约夹带一连串干涸的泪痕。 ——求你了,别走。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