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着薄毛毯, 捶捶腿脚坐起来, 家里的佣人已经过来搀扶她。 这佣人也有四五十岁了,是她从国内带来的,叫梅姐,人勤快又俐落,絮絮说着话:“早上炖了小米粥, 贴了炉肉烧饼, 太太快去洗漱吧。” “越发啰嗦了。”徐玉婷笑睨她一眼,倒没多说什么。她年纪渐长,脾气倒平和宽容了许多, 全不似年轻时的暴烈。 从浴室里出来,梅姐已在窗边支了张小桌子, 铺了雪白桌布的桌面上还摆了只花瓶,里头一束玫瑰开得娇艳。 这玫瑰也不是寻常货, 是特意去市中心买来的。她一贯讲究规矩, 梅姐摆完饭就悄无声息地下去了。 她坐到饭桌旁,看着面前还冒着热气的精致餐点, 却没有半点儿胃口。食欲的消退, 或许是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预兆。 顺着透明漂亮的落地窗望出去,外头的花园里枝叶凋零, 草木枯败,只有冬青树上堆着一捧雪,青翠可爱。 这是大洋彼岸的美国,一处位于乡村的幽静别墅,也是她选择的最后居所。 回想当年硝烟战火的日子,也是几十年过去了,在这几十年里,丈夫顾临宗去世了,儿女们也各有各的家庭和事业,最后只剩了她这个老婆子独自待在这个房间里,等待着生命的终点到来。 尽管是自己选择独居,徐玉婷仍是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移开视线,看了看横在墙上那光秃秃的枝头,一时竟要被外头那无边世界的广大孤寂和寒冷摄住。 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她裹紧了身上的薄毯,不由自主地往阳光最盛的地方挪了挪,心中冷嗤,或许不是寂寞造成了她的寒冷,而是失败—— 可耻的、可耻的失败! 她一生要强,样样儿不愿输与人,她也确实做到了:少年时期,她是上流社会交口称赞的名媛,青年时期,她是军阀顾家享誉盛名的大少奶奶,论才貌,论家世,论夫家,论丈夫,论儿女,她从没输与人,但就是政治上的失败,否定了她前半生一切的成功和荣耀,决定了她后半生所有的流离和沦丧。 一想到那对站在权势之巅的姊妹,徐玉婷就感到噩梦重来,席卷全身。 许多年前,扶桑人败退后,因朝廷颜面扫地,国人的目光聚焦在于战争中赢得了巨大声望的姜顾两家身上。 外人或许是雾里看花不明白,顾家人自知,姜家的整体实力要强于自家,又有姜重嘉姊妹那样目光才干卓越的领导者,顾家的赢面并不大。虽然如此,顾大帅并不打算低头臣服。正当整个顾家紧张备战的时候,姜重嘉那个由两家牵头组建联合政府的提议到了顾大帅面前。能不打仗,那是最好。顾家响应了姜家的方案。 立宪会议按计划召开了,皇室被代表们投票投下去了,可新的政府班子并没有就此成立起来,中国也没有从此太平。 就在姜重嘉忙着与顾家谈判兼筹备组建政府事宜时,留在西北坐镇的姜大帅遇刺。姜大帅没有女儿的实力和运道,当场身亡,连抢救都没能抢救一下。 惨案传出,天下震动。姜大帅真实的死因至今没有盖棺定论,因为得到消息的姜重嘉立刻就赶回了西北,没几日,西北的大广场前就推出了一大批人,以谋害姜大帅的罪名统统枪毙了。 这期间既没有审问也没有判决,好像几十人的死只是掌权者随手为之。被处决的多是西北集团中的元老和姜家自己的族人,虽然官方说这些人的死因是他们谋害了姜大帅,但更普遍的看法是,这只是年轻的姜大小姐为稳固自己权位而进行的血腥清洗。这种说法在几十年后的今天,甚至成为了坊间流传的“另一种真实”。 姜大帅既去,顾大帅的心思难免就活动了。他不愿再与姜家平等合作,而是生出了独占权力的心。那时的姜重嘉不言不语,甚至一度还收缩了势力,做出一副守成的姿态。这更加剧了顾大帅的骄横。最过分的时候,他派出使者去西北,提出要为三子求取苏秋露,以便日后占着姻亲身份蚕食姜家势力。 无论遭受到多少屈辱,姜重嘉默默都忍了,她埋头整合势力,一旦有了力量,立刻就是“百万雄师过大河”,直取天下。 顾家兵败如山倒,仿佛是一夕之间,徐玉婷的幸福生活就被打破了,她“东方太子妃”的名头没有了,总是围在她身边奉承的贵妇们也没有了,她们都噤若寒蝉地跪扶在地上,迎接征服者的到来。 她没有跪,她跌坐在华美的坐垫上,怀里搂着娇弱的小女儿,眼睁睁看着那女人穿着军靴的脚迈进门槛,噔,噔,噔,惊破半生的富贵锦绣梦。 耳畔似乎又响起那声音了,徐玉婷迷迷糊糊地感到有人在推她,睁开眼,就见到梅姐担心的脸:“太太怎么睡迷了?梦里魇着了不是?” 她这才清醒过来,知道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低声道:“没事儿。” 梅姐放下心来,说:“粥凉了,我拿去给太太热热。”一时粥饭重新摆上来,徐玉婷吃了几口就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