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钟鼓楼敲响了丙辰年的新年钟声,什刹海远近的爆竹声霎时打破了夜空的宁和,望海楼上空的烟花朵朵盛开,炫目斑斓的火光恍若七彩的流星。府里上上下下全都聚到前府正门口站定,两座石狮前的空地上早已一行八个排好了爆竹。 大奶奶伸手要抱过老爷怀里的小福格,“刚给哄着了,赶紧让奶娘抱到边上去,这震天响的把耳朵给震坏啰!”老爷高声道:“笑话,我明珠的孙子是什么人,几声炮仗还能给吓破了胆?这响头啊打小就得听!”安总管小跑过来把点燃的灯芯长杆递给公子,“大爷,您给点啰,来年金榜题名大吉大利!” 余音尚在,蓉儿高举起小胳膊蹦蹦跳跳地道:“阿玛,我也要点!”少奶奶忙蹲下身子拿开她的小手,“听话,一会儿点着了新衣裳!”公子笑着道:“好,借宝贝闺女儿的金手给阿玛撞撞大运!”语罢倏地抱起蓉儿走到府门下,把着她的小手点燃门下挂着的两串鞭炮。劈啪声一起,安总管即刻带着来福贵喜他们把地上的爆竹芯点燃,刹那间爆竹冲天炸响,在半空中一劈为二,眼前天女散花般的飘落下无数金光耀眼的彩屑。 待放完炮仗焚香祭祖回到房里,洋钟已然敲过了半点,别府的爆竹声仍旧不绝于耳,怕是要持续上整整一宿。蓉儿过了平常睡觉的时辰,这会儿竟丝毫困意也没有,站在榻子上抱了个枕头踩着被褥的面儿蹦来蹦去,刚整好的被褥眨眼的功夫就又给踩得七扭八歪。我帮少奶奶把头上的珠钗和耳环摘下,拿着热巾子把她脸上的胭脂抹去,少奶奶看着铜镜,“爷,宫里头冷不冷?”我不由回身看了眼公子,拿起梳妆台上的香水瓶儿给少奶奶手腕上喷了下。公子走过来拿起一支笼翠金钗斜插到少奶奶发髻上,轻搭着少奶奶的肩柔声道:“还是家里最暖和,坐在大殿前吃冷菜吹冷风真不是美差。”少奶奶嫣然一笑,转身道:“热好了银耳羹,喝碗暖暖身子。” 我转身走到榻子前把蓉儿踩在脚底下的睡袍拿出来,帮公子把绒毛外褂换下,取下腰带上的玉佩放到手绢里叠好塞到枕头下。公子坐到榻沿儿上,拍了拍褥子,“蓉儿,跟阿玛玩捉迷藏呢?”蓉儿打开枕头后的橱门,探出脑袋咧嘴嬉笑一番,而后跳到幔帐后头抱着床阑。公子把蓉儿轻拉出来抱到自己膝上,“昨儿额娘教你念的诗背给阿玛听听。”蓉儿重重地点了点头,朗声道:“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千门万户?” 少奶奶微笑着起身走过去,凑到蓉儿耳边柔声道:“再想想,那字儿念什么?”蓉儿嘟囔着小嘴眼珠子转溜了两下,看向少奶奶摇了摇头,公子扶住她的背笑着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语罢变戏法似的变出一个小虎头帽子,戴到蓉儿头上,“阿玛的小老虎也三岁了,回房照照,像不像?”少奶奶坐到矮凳上把公子的宫靴脱去,“蓉儿,该回屋睡觉了,达哈苏奶娘生气了不讲故事给你听。”蓉儿撅着嘴摇了摇头,扭着小身子撒娇起来,“不嘛不嘛,我要和阿玛睡一块儿。”公子转身把蓉儿放到榻子上,“不怕凉就给阿玛暖暖被窝去!”我接过碧桃手里的水盆儿端过去放在榻子边,少奶奶试了试水温而后挽起袖子,“蓉儿,把压岁钱给真真姑姑,给你搁枕头底下压压岁。”语罢微笑着看向我,低声道:“真真,哼个‘小茉莉’调儿哄蓉儿睡。” 我应了声,站到榻沿儿边整了整被窝,帮蓉儿把棉袄棉裤脱了,抱她到被窝里睡好,掖紧被角,蓉儿“咝咝”地颤着小牙齿,见我对她笑便用小手捂住眼睛,后又张开手指缝“咯咯”地看着我笑个不停,我把暖捂子塞到被窝里放好,遂坐到榻头低哼着摇篮曲,轻拍着被褥入神地看着蓉儿安静的小脸。 “皇上在宴上给子清指了婚,我们得赶紧预备份厚礼。” 我不禁停下手,余光处瞥见少奶奶看向公子,“呀,可真是喜事一桩,指了哪位贵小姐?”公子道:“苏州织造李煦的妹子,和子清的父亲本就是世交,算是亲上加亲了。”少奶奶道:“子清兄弟也不小了,是到了成亲的年纪,只是没想到当初一句玩笑话反倒成真了,皇上还当真给指了婚。”公子接过碧桃递上的银耳羹,轻舀了舀勺子,“这玩笑岂是随口开的,子清打小就在御前伴读,当年便是太皇太后亲挑的,宫里的主子即便明里不说,这亲事曹家也不敢擅自做主,要不然这个岁数娶妻都有些嫌晚了。”少奶奶起身,把水盆端给碧桃,“那这回办喜酒是李小姐上京还是子清兄弟去江南?”公子道:“这还真说不准,曹大人在江宁织造任上也有年数了,除了子清在宫里当值外如今举家都在金陵,我看多半回南的可能大。” …… 新年的第一个夜晚却是彻夜无眠,裹着厚厚的丝棉被,看着房梁上的月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