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南苑。 今年的天尤其反常,秋老虎一直吼到上月中旬才渐渐敛住了气焰,刚一转凉就冷得出奇得快。自从朝廷丢了泉州,南面的战事就一日紧过一日,战火越烧越旺,眼看着就要越江了。这段日子,朝中以丁忧为名告归的汉大臣不在少数,就连举荐公子上国子监的徐乾学大人不久前也被朝廷降了职,眼下已然递了辞呈回江南老家避风头去了。街头巷尾的百姓都开闸议论,说南明朝廷气数未尽,再过几年江山指不定又要回到汉人手里。一直到菜市口接连斩了好几拨蓄发的民众,才把这声音给渐渐压住。朝廷为保安定,在京城各大城门上都张了皇榜,凡在京的旗人未经九门提督衙门的核批均不得擅自离京,违者一律以通敌论处。 多事之秋,宫里赐宴的回数明显比往年少了许多,我们明珠府和一贯熟络的几家亲王贝勒府之间的走动也不及过去频繁。尽管如此,秋围的祖制却不曾更改,只是经过上回南苑遇袭一事,一环一扣都加强了防备。御驾启程的前三日,顺天府就连同九门提督衙门把途经南苑的大小街道全都清空了,故而沿途并看不见跪在路边山呼万岁的百姓。围场周遭的戒备也愈加森严,御帐周围方圆五里地被重兵层层把守,里里外外围成铁桶一般,怕是连只鸽子都飞不进来。 博敦这一年跟着公子练骑射,不光骑术长进了,就连胆子也壮了不少,小小年纪,竟敢和比他大七八岁的那些旗人子弟们一块儿下围子,骑马执鞭也是有模有样的了。董佳氏那回在南苑大出风头的事儿早已传得人尽皆知,大奶奶听说后当即给淳雅请了个谙达教她骑马,可这丫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一直都没学出个样子来。不过,恰合淳雅心意的是,内务府把原定半月的行程缩短到了十日,也不曾听说有什么赛马,这下,淳雅像是吃了颗定心丸子,前两天还琢磨着临阵装病不来,眼下倒是比谁都带劲儿。大奶奶原本打算让寒玉随行伺候公子的,可她前阵子去宫里给庶妃娘娘请安的时候不慎扭了脚,寒玉便顺理成章地留在府里照顾她。 已经一连数日,南苑如同被倒扣在一股沉闷的瘴气里,丝毫高昂的气息也闻不到。皇上白间在晾鹰台校验兵马,晚上在御帐里召内大臣们议政,既没有赐御宴,也没有大张旗鼓地主持围猎赛,似乎只是把金銮殿搬到了南苑,而谁也没把心思放在围猎上。随扈出行的人数也远不及上回多,安亲王在湖湘领兵打仗,他那一辈的王爷贝勒们也只有康亲王随驾来了南苑。老爷本就是兵部尚书,月初又兼了佐领,昨儿一整天为了皇上点阅兵马的事儿忙得焦头烂额,从早到晚都难得一见他的身影。 我们纳兰家的那位贵主儿如今圣眷正隆,这回随侍的娘娘本就没几个,只这些主子里就她得了恩典,可以传召娘家人前去她的营帐里用膳。想来也不奇怪,荣贵人年初又殁了个儿子,庶妃娘娘的小皇子如今一跃成了大阿哥,再加上皇后主子殡了天,庶妃娘娘如今在后宫的位置比过去坐得更稳当了。我今日随少奶奶和淳雅去叩安的时候稍稍瞄了几眼,见她气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一颦一笑都流露出春风得意的神韵。 …… 徐乾学大人回南前,把本该他撰写的那部分书稿全部移交给了公子,阁子里催得紧,下个月就要交样稿,这些天来南苑本该是散散心,可公子却一刻也不得清闲,每天都要忙到深更半夜。我把热气腾腾的燕麦粥端到书案上,把公子用完的那堆书移到一边,而后坐到圆凳上接着研磨。 少奶奶半蹲着身子帮淳雅把一个豹纹的绒毛帽子戴好,而后把垂在帽檐儿边的两根飘带打了个蝴蝶结,“怎么样,大不大?”淳雅把着帽檐儿,微微晃了晃脖子,嗖一下跑到公子书案前,手撑着桌沿儿亮声道:“阿哥,好不好看,庶妃娘娘赏我的。”公子“嗯”了声,“好看。”淳雅绕过书案,把公子手上的书一把抽了去,胡乱翻了起来,“你看都没看,怎么知道好不好?”少奶奶走了过来,把淳雅手里的书递还给公子,和声道:“别给你阿哥添乱了,把帽子先拿下来,我帮你把顶子上缝颗小珍珠。”说罢揽着淳雅的肩走到软榻上坐好。 公子速速写完一张纸,在书页上折了个角,“等墨干了和昨日的那些归到一块儿,当心别弄乱了顺序。”我“哎”了声,公子把笔搁到笔洗里化了化,少奶奶闻声把绒毛帽子给淳雅,起身把箱子里的披风取来,公子接过披风道:“阿玛一会儿要过来用膳,问起我就说我在裕亲王那儿,晚一些再过去请安。”少奶奶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少喝些酒。” 等公子走出营帐,少奶奶复坐回到软榻上去,“真真,我做好的那个绒毛球搁哪儿了?”我应了声,把案几上的针线盒拿过去,少奶奶叫我坐着帮她穿针,我搬了把圆凳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