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南去,雨势越大。 车停在省人民医院门口,万里开门下车,刚迈出一只脚,鞋子就湿了一半。 仝姝坐在门诊大厅门口的台阶上,远处,扑簌簌的雨幕里,一个撑伞的身影逐渐清晰。 Q市临海,秋冬雨雪多。 阴沉沉的天幕下,她眼中的场景在飞速变换着:他撑着伞在车站出口等她,撑着伞送她离开,撑着伞看夕阳亲吻海水,撑着伞看冬日里的飞鸟在高空盘旋…… 画面太多了,像掉进了回忆的万花筒,她数不清。 忍不住又一次伸手去掏口袋,刚买的两包利群已经瘪了一包,抽出最后一根烟后把空盒捏成团,塞回外套兜里。 他收起伞,站立在她下方的两个台阶。 “钱收到了,谢谢。” 她找万里借了六十万,信息发出去十分钟后,六十万到账。 仝姝眯着眼睛忙吸了两口,把剩下的半支烟在地上摁灭,“雨这么大,你不用过来的。” 说完抬头看了面前的人一眼,又很快地将视线移开,盯着远处停车场收费站升起又落下的横杆,眼神失焦,像是在对着空气碎碎念。 “抱歉,我身上没有多少人民币。国内银行外汇兑换有限额,每年只能换五万美元或者我转你美元可以么?瑞士法郎也可以,你有全币种的银行卡吧,要是不放心的话我们也可以立借据。” “对了,还有之前上学时候欠你的,一直联系不上你,过了这么久我都快忘了,你把支付宝账号发给我吧,叁四万我还是有的” 仝姝明明觉得自己冷静极了,可是不断加快的语速和微微发抖的声线出卖了她。 说到钱,她拿出手机想转帐,可屏幕上的字模糊成一片白色的长方形光斑,什么也看不清。 男人拿绑带绕了一圈把伞布系好,长柄伞倚着石柱斜放。随后,高大的身影慢慢矮下来。假肢不方便蹲,他扶着腿,单膝跪在她面前,二人视线齐平。 身后是仿佛永远不会停歇大雨,他望着她,声音平静,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我们的时间很多,不着急,慢慢说。” 仝姝张了张嘴,潮湿的冷空气灌进去,颤抖的热气呼出来。 “嗯。”声音从鼻腔里挤出来。 “钱给你了,让我知道用途不过分吧。” 仝姝点点头,又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亲戚病了,之前怕花钱不愿治,现在疼得受不了,医生说晚了,不好救,这两天做手术试一下。” 她这回说得云淡风轻,只是手又去掏烟。 医院的感应门随着路人进出一开一合,在外面已经能闻到消毒水的气味。 万里听到不是她出事,终于能暗舒一口气。 可能是误会了单膝跪地的含义,周围逐渐围起来一圈看热闹的路人。 “妈妈,快来看,有人要求婚。” 一个小孩蹬蹬蹬跑到台阶中间,兴奋地回头招呼着,声音清澈嘹亮。 仝姝听到这话一下子就从地上站起来,抽出嘴里还没来得及点燃的烟放进外套口袋,半张脸埋在毛衣领子里,绕到万里旁边,连拉带拽把他扶起来。 雨大,路人披着雨衣匆匆行得飞快,伞下的两个人却走的很慢,时间仿佛静止。 “我一直觉得,很多事,很多人都不讲道理。”?仝姝往上扯了扯毛衣领子,忽然说,“所以我才特别喜欢讲道理的东西,比如学数学,比如写代码。” “有的人一出生就被无条件的厌恶。想要自由,被无条件的打压。想各退一步,人不在,钱到了,但依旧会得到无条件的恨意。” 仝海波变成一副枯黄的骨头架子躺在病床上,她做不到见死不救,代价就是掏空自己叁年的积蓄才还得上这六十万。 这原本是她给自己准备的?“fuck?you?”money,是未来换行业,换工作,换国家生活的底气。 仝海波之前嫌贵,不愿花仝姝的钱,瞒着她说是肺结核,自己偷偷办了出院,这次却因为癌痛不得不再次住院。 医生看完片子后让他务必把孩子尽快叫回来,在诊室里,仝海波听医生说预计他活不过半年后大骂她王八犊子,往她身上淬了一口唾沫。 “你要是他妈的千万富豪,你看我治不治这个病。” 亲人这道证明题,好像怎么写都是错的。 到了医院大门口,她送他过了保安亭,停在原地。 万里也停下来,右手湿透的衣袖终于承受不住更多的雨水,开始汇成小溪渗进腕表,流过他的掌心。 仝姝伸手替他拢了拢牛仔外套,“抱歉,今天耽误你这么久,你先回吧,钱的事。” 他换了只手撑伞,左手食指轻轻挡在她的唇前。 “那我可以,无条件的站在你这一边吗。”——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