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黑暗,余光便瞥见对面国子监那方朱漆大门前的白衣士子收回了目光,循着门扇中开的一小条缝隙,吹灭了灯笼钻了进去。 不知怎的,她心里竟微微松了一口气。许是因为,方才那人的眼神太过慑人,这清白太平盛世中,她鲜少见到有身边萦绕着金戈之气的武士或者剑客。但那人,明明做文士打扮,给人的感觉却犹如三军压阵般咄咄逼人。 华滟一边思量着,一边翻着橱柜去寻火折子。 看他进了国子监,莫不是今朝来京赴考的士子?她有些漫不经心地想着,抖了抖手腕,“唰”一声白烟腾起,火折子的焰火蔓延到了烛芯上,微弱昏黄的灯光颤巍巍地燃起来了。 ——只是这般敏锐,看样子并不像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的寻常文人的瘦弱样子,应当是自边境几座州城来的。不知他学问如何,若是不差的话,引荐给皇兄,也算是为皇兄招揽贤才了。 华滟端着灯台,一步一步地扶着墙往下走。 才走了没几步,就见濯冰并凌雪焦急地冲了上来,看到她平安无事,连忙拍了拍胸口,才围在她身边,心有戚戚:“殿下容禀,奴等见殿下看书入迷,便想着去讨一壶清茶来,等殿下口渴了也有水能喝。未曾想到兰台令大人派人回来取一册书,实在催得太急,奴等被淇奥僮儿硬拉着去找书了……哪知天公不作美,忽然打起雷来了。” 女使一时情急,脱口而出“打雷”二字,说完便反应了过来,垂头窥觑着华滟的脸色。 华滟却是一脸平静,甚至还反过来安慰她们:“无妨,左右我就在楼上,哪儿也没有去。” 濯冰和凌雪两个面面相觑,都望见了彼此眼中的惊讶。 无怪乎女使慌急。 实乃华滟年幼时,骆皇后驾故,正是在这样一个雷霆轰鸣的夏夜。从那时起,华滟便极怕雷声,偏偏她性子又好强,不愿意在旁人面前显露出来她的这一弱点,有时甚至会故意去调训自己的反应。而然人下意识的反应又岂是那么容易遏制的,三番几次下来,华滟虽面上撑住了,但事后没有一次不高烧昏迷的。保母心疼她,便给月明宫众人下了一个死命令,要他们在雷雨夜务必守在华滟身边,不叫她落了单。有人陪着,华滟表面上总要好上许多。 可今日……殿下竟是不怕雷了吗?濯冰在心里嘀咕着,忙去接手华滟握着的灯台。 凌雪试探着问了一句:“殿下……大安了?” 华滟原本稳稳当当往下走的步子一顿。 仿佛是应着这句问话,三人耳边又降下一道天崩地裂似的雷鸣。 濯冰当即丢了个眼神给凌雪,可话已出口,既不能塞回口中,也不能把华滟的耳朵给堵上,濯冰只好祈祷着华滟这回的反应能小些。 似乎是她的祈祷奏了效,华滟只是顿了顿,便很回过神来,却没有再提雷声,而是微微蹙了眉,问她们:“这般大的雨,我们等会儿怎么回宫?” 濯冰这回赶在了凌雪前面,忙道:“宫里派了马车来接。” 华滟颔首,挺拔肩背走在了她们前面。那青色官服上的暗纹,在濯冰举着的灯台烛光照耀下,流转勾勒出数丛翠竹,如同这衣裳包裹下年轻鲜活的少女,顽强且坚韧。 濯冰在心里为小主人叹息,若是华滟克服了怕雷这一弱点,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可是在濯冰等人看不见的地方,华滟原本古井无澜的眸子里,泛起了微末的漪澜。 她拧着眉心,在脑海中回想着方才那一幕幕剪影般的画面。 起先是她望见了有如萤火般的灯笼,而后探头去看,看到一白衣士子挑灯前行,那人觉察到了她的目光,反身搜寻,她躲在了雕花窗棂后,再然后……便是濯冰和凌雪听见雷霆声,上楼来寻她。 她竟怔忪了。天边滚过的彻耳雷鸣,在她听来竟也如烦雨蝉鸣般的背景音,她目光集中瞩目的,唯晦暗雨幕中,那一袭恍若流动着微光的白衣而已——犹如此方明月。 主仆相携着下了楼,淇奥不知去了哪,一楼空无一人。 车轮辚辚停在兰台前。穿着油衣的内侍跳下车辕来,搬出脚凳,华滟顶着濯冰撑着伞,踏上脚凳稳稳地坐进了车内。 回到了月明宫,保母上前打发华滟去沐浴更衣,用热水洗去一身寒意。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