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前的文稿书信我们都已运到京里来了,若是真有这本账本,它现下所在何处?族姬可知林公有何信赖之所,会让他寄存书册的?比如一些珍贵的字画……” “在我这里。”黛玉道。 林海素来就有记账的习惯,他为人清高自持,不愿占人便宜,人情来往原先都是贾敏负责,一笔一笔都记下来了,防着有什么疏漏。贾敏去后,他也没续弦,自己主持家事,也学着妻子记得工工整整。他去后,这些账本便和他与贾敏那些日常的诗稿文章一起归了黛玉,她细细地通读过,把这么些年林家的交际往来记下来了,却有一本,怎么也看不懂。 现在她懂了,为什么会有那些陌生的名字,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数额,为什么对一些人只进不出,又对一些人只出不进。 “你怎么了?”刘遇见她脸色不好,关切地问道。 “我外租家也有人也在上面。”黛玉苦笑道,她终于明白为何明明林滹和刘遇已经到了苏州,父亲却不交出那本账本了,怪不得父亲那么尊重外祖母,却要在临终前把她托付给别人,不只是她是林家的女孩儿,养在别家有损林家名声,而是因为外祖母家从上到下,乱得不行,什么后路都没了。 她才同外祖母道了别,这位雍容华贵的老太君如今头上已经尽是白发,她这一辈子,也就期盼着子孙振兴门楣、日后到了地下见到外祖父,能说声不负所托了吧?她知情吗?她知道后果吗? 黛玉不是没想过不把这本账本交出来,但她买仆人时,见过那些吃不起盐、或者是只能偷偷买粗糙的私盐的穷人的模样,林海曾因自己任盐官时,扬州城里还有那样的“粗脖子”痛哭流涕,然 而江南官场沉疴深重,又岂是他的过错?既然父亲没有把这本账册销毁,把选择的权利交给她,她就不该隐瞒。 刘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族姬高义,我代江南百姓先谢过了。” 黛玉强忍着泪,亲自去揽月楼取了那本账本,交给了刘遇。她今年认真整理、修订过书册,字迹潦草、受潮之处都做了备注,看起来一目了然。刘遇的手指在那些俊秀的字迹上摩挲了片刻,再看了眼蔫蔫地站着、只怕他一走就要以泪洗面的表妹,叹了口气:“离我应诺之日不远矣。到时,来与妹妹讨杯酒喝?” 黛玉问:“会有天下无冻死饿死之人之日吗?”她想知道,自己付出这样的“背叛外祖母”的代价,值不值得。 这天下何其广袤,有爱民如子的清官,也有贪婪无度的恶吏,便是一村一县,看管不到也会有民不聊生的现象。为人君者,只要不是那些昏庸之辈,谁不想国泰民安?就是他贪图享乐的祖父,也不见得希望子民饿死冻死。这个小小的长在后院里娇养的贵女,问出了一个天真的问题,却是在做出了那么难得的决定后问的。 她当得起春雷琴。 “到那一日,我与天下人共饮。”刘遇道。 “到时候我也去喝一杯。”黛玉笑了。她知自己问出了一个幼稚的问题,倒是感激刘遇没有取消她,反认真答了。 “时候不早,我还有事,先告辞了。”刘遇看了眼天色,“大年初三,本该给舅舅舅母拜年的——” 林滹忙连声道不敢。 “事情多,下次再补上。”刘遇敲了敲桌子,“大表哥也要进宫当值了吧,顺便送我去宫里吧,得面见父皇。” 他忙忙碌碌的,带着那个账本就走了,冬日里天暗得快,此刻屋外的夜色已经深沉了,他裹着火红的披风走在雪地里,步履匆匆,林征紧紧跟着,生怕他脚下打滑摔倒,他却浑不在意,像是走得再快些,一天就能有十三个时辰似的。京里人人都知道他要当太子爷了,但恐怕没几个人知道,他在大年初三这样的日子里,还在这般忙碌吧。 一样的年纪,别家的公子哥儿,还在吃酒玩乐呢。 黛玉也不知心里是何滋味,她今日经历了太多的变故,若是外祖母在这次盐改中受了牵连,那就是她亲手把证据送上的。前朝的事她从未涉足过,但现下却觉得不寒而栗。她自幼锦衣玉食,吃过的苦无非就是被人说说闲话,可屋外这绵延的、美到惊人、写再多诗歌赞颂都不够的雪,在她不知道的荒山深巷里,冻死过多少人啊。 我或许做错了事,又或许没做错。她辗转反侧,顾不上去婶子那里回复,自顾自地回院子里睡了,紫鹃等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看她脸色不好,也不敢打扰,给她生了火,小心伺候着。 到下半夜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