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傻,竟然相信平庸愚钝的我会得到上天眷顾!我真傻,竟然自以为有机会成为世界冠军!我真傻,竟然为了追求不切实际的梦想而赔上人生! 情绪激动之际,我的左手尾指突然轻轻一动。 爸爸的碎碎唸驀然止住。静默数秒之后,他忽尔高喊:「医生!医生!我的儿子会动!他会动!他听得见我!」 我从未见过严肃拘谨的爸爸如此失仪放声大叫。我感动得想要扑前与爸爸相拥痛哭,奈何没能——我依然一动也不动躺在床上,像死尸。 医生来了。他拍拍我的手,轻捏我全身各部位,再撑开我的眼皮,用小电筒照照我的瞳孔。「先生,经过初步检查,令郎的状况还是没变化。」 「但我看见他的手指……」爸爸语调急促,心情明显尚未平復。 「先生,你很疲倦吗?」医生似乎相信我爸是眼花看错。 爸爸深深倒抽一口凉气,回復冷静:「我的确很疲倦……」 ***** 到了第一百日,我接受了自己成为植物人的事实,但我相信自己还是有机会康復的——我的尾指曾在第八十二日动了动。不过如今最重要的是想办法郁动我的身体,令外界知道我尚有意识。 接下来的一年里,我反復尝试将意志集中在手指或是嘴唇这类容易被看见的身体部位,试过不停回忆多个令我情绪高涨的人生时刻,也试过憧憬未来,告诉自己未来会是多么的美好! 只要我愿意努力,我定会过上美好的生活! 「第四百七十天。儿子,我要告诉你一件重要事情。」 今天前来探望我的是爸爸,想必妈妈定是病倒了。若非身体抱恙,妈妈定会亲身前来。 「妈妈死了。她昨日探望你后、前往小巴站时,被的士撞倒了……」 我通过床褥的微微震颤感受到爸爸的激动。我也激动,却也没能用任何方式表达。没能哭,没能说话,只能直躺躺的感受自己的激动,然后知道自己很激动。 爸爸没有哭——我听不到哭声。他现在有何表情?欲哭无泪?或是已然哭得双眼红肿,无力再哭?我无法知道。 「儿子,我想死。」 爸爸凑近我耳边,用世上最无力的声线去诉说无尽的悲痛与绝望。 「儿子,你也想死,对吧?」 悲痛与绝望之后,就是自毁的开始。毁掉自己,亦毁掉自己的珍爱之人或物,例如必须依赖两老生存的植物人儿子。 我心知不妙,奈何我依然没能动弹半分。忽闻一阵既急且轻的脚步声,然后是门锁上閂的短促声响,接下来静悄悄的。我估计爸爸正在连接我身体的维生装置上动手脚。是甚么?关闭电子仪器的部份重要功能?在生理盐水里混和毒物?或是…… 我脑后的枕头突然被猛力抽走,再被覆在我的脸上。 爸爸打算用枕头闷死我! 不!不要!我还不想死! 窒息感令我自知死期不远。 我必须反抗! 要不动,要不死! 动!动!快点动! 「呀!」我的身体忽尔回復知觉,使劲一推,推开了疯狂的爸爸。 爸爸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他没有理会自己太多,双目圆睁,吃惊地望着再次活动的我。「儿子……你……」 「爸爸!」纵然双腿肌肉因缺乏运动而虚弱无力,但我还是强行撑起身体,落床拐步走向爸爸。 双脚着地的感觉真好!对珍爱之人诉说自己的感受真好!活动自如的感觉真好! 尚有三步之距,我就可以伸手扶起为我苦撑多时的爸爸。 「爸爸!我……」一阵血銹味自胸腔冒起,打断我的话。我下意识掩着嘴,强行压下噁心感。奈何浓稠的血水依然无间断自指间渗出、滴下。双脚一软,双膝着地。 「儿子……我没料到……你会……」爸爸大受刺激,掩耳蜷伏在地。 我喉咙剧痛,没能告诉爸爸我不会怪责他——我只怪自己当初心高气傲,眼里只有梦想。 房门外沸沸扬扬,估是有人发现房内异样。 快撞门吧!快救我吧!我还不想死!我还要照顾爸爸!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我不想…… 我不…… 我…… ……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