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爱你! 太阳高掛半空之时,我们亦回到地面去。马路上,并肩漫步,相顾无言,无视心里头的大量疑问,享受日出带来的美妙馀韵。日正当空,我们来到海滨长廊。踱步,间话家常,享受海面的粼粼波光。 「我决定了。」黄牛露出罕有的温柔微笑:「带你到『朋友』身边后,我才继续找儿子。你可以在『朋友』身上得到很多资料。那会对你找寻女友下落很有帮助。」牠竭力以自己有限的所知去理解我的世界,为我操心筹谋。果然是当妈妈的好料子。「我起初以为你在漫无目的地游离浪荡,现在才知道你也有想念的人。思念是很痛苦的事……」牠将自己失去儿子的痛苦,代入到我身上。 我眼眶湿润,扫扫黄牛头上的短毛,加以安慰。料不到,与这头认识不到廿四小时的黄牛,会有如此深刻的情感交流。 「好!坐言起行!」黄牛立即换上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衝向护栏,四蹄一蹬,直堕海面。 风平浪静,水花没有为牠溅起。四蹄平稳地直立水面上,不受波浪影响,如履平地。牠回头唤我跟去。 我望望大海,再望望自己双脚,不期然忆起儿时遇溺的苦况:双眼涩痛,刺鼻的泳池水无间断涌入鼻腔口腔,四肢激烈乱舞却抓空扑空。挣扎无果远比一击致命的痛快更见残忍…… 双脚犹如钉在地面,久久不提步。阳光很美,大海很美,奈何我不敢上前。 恐惧面前,时间彷如无物。我的思维、大海的波浪、粼粼的波光,都静置在恐惧当中。明明知道自己已然死亡,不会再经歷那种苦痛,为何就是放不下? 黄牛没有催促我,轻轻抬头莞尔一笑:「怕水?」 我点点头。 「骑在我的背上吧。」黄牛前蹄曲下,半伏下来:「算是答谢你带我飞天看日出。」 我毫不忸怩,马上跳到牛背上起行。牛步四平八稳,不会颠簸。 我问黄牛,你怎么能水上行走。 「觉得自己做到,就会做到。」 甚么? 「觉得自己晓飞,就晓得飞;觉得自己能够水上步行,就可以水上步行。」 你怎么不自己飞起看日出? 「我畏高。」 我笑了,黄牛也笑了。 的确,起飞当刻,我纯粹觉得自己可以飞,并没有质疑过自己能否飞起,就像我认为鬼魂定能穿墙过壁那样理所当然。 茅塞顿开。 我双手一撑,跃下牛背,站在水面上。沾沾自喜,一脸得意:「好。到你!」 黄牛愣住,浮游于恐惧和快感之间。 说不定,你将来可以教小牛飞,看尽世界的好风景! 黄牛笑了,脸露神采,四蹄稍稍离开水面。 就是这样!我鼓励牠。四目交投,要牠忘却高度,记住小牛精灵眼眸的深度。 「小牛!」牠高呼儿子的名字,就成功飞起来。 我尾随牠,飞越港口,在离岛着陆。 烈日当空,游人稀疏,商户店员在簷下阴影摇扇乘凉。我和黄牛浩浩荡荡来到古旧的庙宇。无人。香火疏落如秃子头上残馀的发根。我抬头望向那庄严却沧桑的木雕神像。这自身难保的傢伙,就是黄牛的朋友? 「小牛终于回来了。」祂的声音像柔和的风,又像滋润的雨,是聆听者心中的风铃。 「不。还未找到小牛。只是发现一个人类鬼魂。」黄牛状甚灰心。 「这是小牛。」神像肯定说:「小牛投胎多次,早已忘记曾经的『小牛』身份,亦忘记了你。」 不知是否我的错觉,总觉得木訥的神像在望着我,以一种极其謐静的目光。 「我怎会不认得小牛?」黄牛激动地喊嚷:「黑白分明的圆眼,右后腿有一块红色的胎痣,时刻摆个不停的牛尾巴,左额角有道小刀鎅成的疤痕……」 「记得你家的风景吗?」神像的淡然,反衬出实相的残忍:「柴枝和枯草搭成的棚,棚前的硕大黄枇树,树下的大片青草地……」 黄牛点点头。 「它们还在?」神像以简单的一句话,引出黄牛晶莹的泪珠。 「不在……棚主老死后,子孙将地方卖给一个富翁。富翁僱人拆掉牛棚、斩掉黄枇树、清走草坪,在空地上筑起一间漂亮的大砖屋。后来砖屋被拆卸,先后改建成学校、住宅、大厦……」黄牛顿了顿,转头望向我,一脸不敢相信:「现在是一间餐厅……」 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