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皇宫内,在靖难之役之后再次住进了一个皇帝,只是这个皇帝在北方已被尊为“太上皇”。 嘉靖本人自然是不承认这一点的,他依然认为自己是皇帝。在南京城内,从官员到百姓也都一口一个皇上,嘉靖在北京时本来深居简出,可到了南京却培养成了定时到宫外出巡的“好习惯”,不过他出巡的范围也只局限在南京城内,城外毕竟比较危险。 每到嘉靖出巡的这一天,严世蕃总会显得特别忙碌,因为要安排合适的人来让嘉靖看见。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群百姓匍匐在地,恭恭敬敬地山呼着,这“皇上万岁”让嘉靖觉得自己还是皇帝,他回顾严嵩说:“民心还在朕这里啊。”严嵩忙回答:“是,天下人的心都还在陛下这里,民心即天命,眼下的局势虽有些许困顿,但陛下毕竟是天命所归。” 嘉靖深深地点了点头,显得十分欣慰。 “田里的庄稼,还好吗?”嘉靖站在一个驼背老人前面,亲切地弯下腰,手把手问他。 这个驼背老人其实才五十上下,并不比嘉靖大多少,可一辈子的穷困劳苦却让他显得比养尊处优的皇帝老了二十岁,而且一双脚故意淋过泥浆,身边又摆了柄锄头,这就怪不得嘉靖要问他庄稼如何了。 “这个,这个……”驼背老人不知怎么回答,中国的穷人,并不都是农民啊,这个老人就是一个市井中长大的老市民,出城的机会都不多,哪里知道今年田里的收成? 在幕后策划的严世蕃忽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我该挑选些更机灵的人才对啊。”他想。之前他是考虑要找一些看起来比较淳朴老实的人,望上去比较像老皇帝想象中的“黎民百姓”,可是这样的一些老实人却应变不足。还好,严世蕃埋伏有后着。 “今年的庄稼收成不错。”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扑过来救场,这是一个市井小混混,眼下的身份是那驼背老人的孙子,“就是麦子收了,到了我们自己米缸里的却不多。” 这个少年也是个没经过稼穑艰辛的人,随口就胡诌什么麦子收进米缸,但嘉靖一时也没听出什么破绽,只是问:“为什么?” “都被海军都督府衙门的人抢了啊!说是赋税的规矩变了。”少年混混硬揉出了眼泪,哭道:“皇上,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可恶!可恶!”嘉靖仿佛找到了一个出气口,对严嵩叫道:“回头降旨,严加斥责李哲,问问他是怎么回事!怎么能妄加赋税,这是抢百姓的粮食啊!” 严嵩也叹了一口气,说:“是,这个李哲,确实狂妄胡闹。听说他到上海还没半年,手里就有了几百万两银子了……” “几百万两——”嘉靖惊骇起来,他做了几十年的皇帝,在没遭到洗劫之前也没这么多的存银啊! “是,他号称是收榷场关税收来的,但榷场关税,哪里能收这么多?”严嵩说:“因此老臣以为,他一定是假借接手漕运之名,四处盘剥百姓所得!” 其实他这句话完全是造谣了,李彦直自开海军都督府衙门,所用皆自家班底,各级僚属都是从博文馆毕业出来的学生,薪酬体系一依多年来办商会的经验,那些旧式的吏员一概不用,只是为了稳定局面,依例补给他们俸禄而已,却不让他们办事。 大明的官员俸禄极低,吏员的俸禄就更低了,官吏们之所以能够富裕,靠的并非法定的薪俸,而是在办事的时候捞钱——现在李彦直不让他们办事,他们就没法发财也没法为恶,只是每个季度领取一份很低的薪俸而已。 李彦直在地方日久,深知这些基层公务人员不干活时不过是白吃饭,但要他们积极起来,反而要骚扰民生,只因李彦直将他们闲职,所以在过去几个月里,沿海一带百姓的日子反而过得舒心。赋税之类一切照旧,并无增减,但百姓的实际负担却已经减少了很多。 嘉靖是个聪明人,但最近他选择性听意见的习惯却随着局势的恶化而越来越严重,如今只要是听见说北京坏话、李哲坏话的,他就乐于相信。 “这个李哲,真是妖孽之臣,妖孽之臣啊!”嘉靖愤然道:“太祖皇帝遗训,要子子孙孙、州县臣工,不得扰民,他却妄改祖宗成法,乱我大明兵制,乱我大明财制!这个妖孽,还有北京那群纵容这妖孽的群奸群小,都将史书中的千古罪人!”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也高昂了起来,仿佛李彦直就站在他面前听他训斥一般。 严世蕃找来那些市井之徒听不大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见老皇帝发脾气,纷纷俯首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