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被刻意隐藏的字在他眼前、心尖上蹦跶地正欢。 仿佛离的久远,远得像前世的事,又似乎很近,近得只要一低头就能瞧见。 ——华贵的明黄袖袍下面,手腕上微微滑动着一串旧的褪色暗红的手链。 桌边那方木盒里,收藏着许许多多画。 那个人的肖像,有近、有远、有背影、有侧脸、有飒然舞剑者,有统领千军者,却惟独...唯独没有正脸。 兴许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那个疏朗潇洒的男人已经仅仅只在帝王的心里,剩下一个鲜明的轮廓,强烈的存在感,而已经遗忘那张脸到底长什么样子... 也或许是对对方的感觉太过深刻,深入骨髓,融入血肉,以至于根本无法付诸于肤浅的笔墨,在苍白的纸上描绘... 纵使如此,纵使匆匆流淌的时间已然抹平了许多东西,玄凌耀却仍觉得心中一阵钝痛——并不尖锐、也非悲伤,只是一种烦闷,一种倦怠,一种抓而不住、挥之不去的无力感。 他从案上抽出一张素白的信纸,忽然的,他想要写点什么。 提笔,半晌不曾落。 一滴浓浓的墨汁顺着毛笔滴在信纸上,顿时晕开了一朵黑色的花。 耀帝陛下最终轻轻写下四个正楷字。 笔意淡雅而圆润。 ——恭喜。 ——珍重。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东玄大部分的土地上,碧树开始抽枝了,然而高远的西川,仍零星尚有落雪。 待这封短得似乎微不足道的信笺,跨越千山万水送到远在西川峨岚山脚下的巫城之时,蜀川王殿下此刻却并不在城内。 峨岚山拔地通天,高耸入云霄,其顶终年白雪皑皑,云雾飘渺,即使在山川巍峨众多的蜀川,也并不多见。 沿着山脚蜿蜒的青石板路,拾阶而上,看着青草绿树渐渐萧索成漫漫白雪,脚下看似永无尽头的青石也渐渐破损歪斜,在一股子扑鼻而来的古旧质朴的气息中,无端的生出些沧海桑田之感。 山腰处有间古老的寺庙,香火很旺。据说百年以前,曾有位大宗师圆寂于此,留下的武功心法秘籍遗泽后人。 现时的主持也算是其徒孙辈,只是资质并非上佳,中规中矩地练就到八品之境,仅仅与九品隔了那么一层看不清摸不着的纸,却生生被这薄纸挡在大宗师之外,穷尽二十载也没能戳破。 这位主持法号健忘,当年蜀川王殿下还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小世子之时,曾经在武道上指点过他,说起来,也算与萧王爷有过师徒之宜。 此时,身份尊崇的亲王殿下正窝在山寺小庙一间清幽的禅房里,同健忘大师下棋。 普通的木质棋盘,普通的棋子,在两人一来一往的交锋中,变得惊心动魄、其趣横生。 棋面上王爷的白子宛如一条巨龙雄雄盘踞,然而大师的黑子却仿佛温吞包容的大海,无论巨龙怎么翻腾飞舞,始终温温和和又锲而不舍的包围着它。 一点一点,不知不觉中侵蚀着它的血肉,蚕食着它的身躯。 终于,当萧王爷再次心不在焉地落下一枚白子之后,健忘大师笑眯眯地下了一个子,毫不留情地吞掉那条巨龙的尾巴。 握着烟杆的手一下子僵住,萧初楼恼火地瞅着被吃的惨不忍睹的白龙,抿了抿嘴,在彻底丢脸和丢一半脸的思想斗争中,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撑在棋盘上的手肘稍微挪动了一下,“哗啦”一声,盒子被绊倒,里面的棋子统统洒在棋盘上,眨眼就让一盘棋局变得凌乱不堪。 “哎呀呀,本王手滑了一下...”蜀川王面上带了十足的歉然神色,“这可如何是好?不如...” ——咱别下了吧。 光天化日之下面不改色耍无赖的萧王爷,朝着对面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无言抽搐的主持大师,无比淡定且无辜地眨眨眼。 忽然,老主持“嘿嘿”露出一丝冷笑,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准确无误而飞快地将散落在棋盘上多余的棋子一个个捻了出来。 健忘大师可一点都不健忘,他望着蜀川王一脸懊恼地悔青肠子的面色,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王爷,现在可以继续下了。” 擦!居然算漏了这老不死的变态记忆力。 萧初楼狠狠抖了抖脸皮,小声嘀咕:“小气鬼...都这么老了还没老年痴呆...”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