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确是隐雪先生的不是么。”拂开画,融野与她对视。 看着那一如昔年初见时的纯澈的眼,真冬心下生出没来头的厌恶。 道了“多谢”,融野收画入怀,又牵过真冬的手于她手心放入一枚小判:“我要松雪融野的《狗子图》。” 这人怎回事?厌恶外真冬又难免想笑,面上却照样作清冷观:“敢问何时要?” “随先生,不急。” “那隐雪就收下了。”掂量成色实在劣化的金小判,真冬将它滑入袖中,“画成后隐雪再来收那四两。” “四两?” 但见松雪融野脑袋一偏,偏出些世家女公子的无邪可爱来。 “此一两为定金。” “那叟川公的《百骏图》四两定金外要收多少?” “无其他。” “为何又差不多了?” “看心情定价。” “松雪融野的为何值五两?” 这人好烦啊,远离女人与名利才出来闲逛,这不又歪缠上了。 “肚子饿了。”懒得搭理,真冬调身就走。 遣千枝先回府,融野促狭鬼投胎,两步迎头赶上。 “我也饿了。” “有初鲣吗?”拨帘,真冬探头问到店家。 “有的有的,您二位请进!” 店子叫“扶桑屋”,专做海产鱼介类的刺身。鲜物不易保存,比煮卖茶屋要贵上不少。 真冬不在怕的,你不看她后面跟个冤大头么。 两人上了二楼临窗而坐。风静云止,暮晖淀淀,远处的富士山浮现其中。 日本桥人来人往,挑担走过的鱼贩,抱筐叫卖的菜农,他们是生机勃勃的江户所必不可少的生命力。 后世所传松雪隐雪《夕烧日本桥》中的风景,据不可靠传闻说是她二十岁时诓了她的妻在扶桑屋享用当年初鲣,白吃白喝,心情大好,喝上了头回去振笔所画。 “先生还未回答我,松雪融野的为何值五两?” 斟了“云中仙”浅酌,真冬道:“随口说的。” “你——” 无视松雪融野的愤懑,真冬接过侍女端来的开胃菜。 不愧是有二楼的大店,芋头小菜都精致可口得过分,毫不输倾城屋。 “敢问小姐要融野公的《狗子图》所为何事?” 听她于“融野”后加了“公”,融野喜不溢外,只学她的语气道:“随口说的。” 一个没认真问,一个也不认真答。 融野本也没有“所为何事”才付一两金,她大不至于用本人的赝画出去坑蒙拐骗。心有傲气,不过想看看这人多大能耐。 见她毛豆剥得开心,融野也张手要一颗。后来她才领会,任谁在这地方白吃白喝都会很开心。 “隐雪先生颇通松雪派诸绘师?” “谈不上。”豆腐滑嫩,酱油是地道的关东酱油,真冬品后才说:“此一门赝作不易成,能多赚些。” “《狗子图》在江户城中,先生不曾见过,打算如何作假?” “不碍事。” 劝酒一杯,融野推辞,真冬遂又接着说:“隐雪不曾见过,他人也不曾见过。照此君笔法画上一只畜生即可,落款捺印在下咸可包揽,后世自当以为出自松雪融野之手。” “是犬大人,隐雪先生。” 真冬露出蔑笑,不久驻,片霎消失。 秋天的归鲣肥美,春天的初鲣脂则偏少,最适厚切。银皮赤肉,配上尾张的萝卜和土佐的姜,入口清爽,风味绝佳。 《江户我闻·弱水一瓢》中记载道:“宝永元年四月一日,余与妻至扶桑食初鲣,酒名‘云中仙’。初鲣多美味,白吃白喝最美味。” 听她说完初鲣与归鲣的贵贱,都是腥物,融野提到怀中枕绘:“还请先生讲讲那画的趣味。” 初鲣进腹,真冬对她厌恶减轻,言谈也多了亲近:“那个山,还有那个水……” 搁茶,融野静听她道来山水仿的谁家。 “我随手画的。” 什么呀。 “小姐可听过‘女人是姐姐好,丈夫是野的好’?” 正经人家出身的融野哪听过这等淫亵的,可听她说了后半句,不知怎地脑中编排起那已婚妇人与男人一段私房走野的苟且。妇人东张西望,显是怕人看去。 融野尚未偷过汉子,却也有过几次怕别人瞧见的时候。 “岂有此理……”一口酒没喝,她梨颊又烧起茜云。 黄昏与富士山与松雪融野。 是酒喝多了吧,抑或晚霞堪醉,真冬只觉坐她对面的女人与那暮光晚景融到了一处。 美胜从前她们每一次相遇。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