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贝卢要死了。 钟应没有丝毫怜悯。 他活得够久了,比任何人拥有雅韵的时间都要长。 但他永远不是沈聆的知音,因为他永远不会知道沈聆临终前的期望。 钟应站在病房,眼前是慌乱的白色,耳边是低声议论和啜泣。 他想到的,却是沈聆最后一篇日记。 那是沈聆的绝笔,也是沈聆的遗书 前线节节胜利,小叔荣升师长,继续在部队参与作战,不少人前来祝贺,又询问遗音雅社什么时候再做演出。 可惜,遥远的意国,乘船需半月颠簸,我身体日渐虚弱,只盼快些好起来,亲自去寻雅韵。 友人们去往美国,已五年有余,不知他们是否安好,是否寻到了视为性命般珍重的乐器。 只望终有一日,我们皆能如愿归来,重聚于遗音雅社,再奏乐府佳音。 终有一日 终有一日。 第15章 钟应去了一趟医院, 贝卢情况加速恶化,莱恩显得十分高兴。 他不仅给出了贝卢的日记,还有一些贝卢小心保存的沈家资料。 钟应他们清点资料, 发现贝卢保存的全是沈聆的早期读物。 《乐府诗集》《神奇秘谱》《汉书》,一本本民国时期的线装书, 算不得什么珍贵古籍, 更不可能有沈聆的研究心得。 一箱一箱资料、日记搬进来, 堆满了酒店落脚的空隙。 钟应拿出一本随手翻看, 就见到了字里行间稚嫩的笔迹,足够证明写下这些注释的沈聆, 当时年岁不大。 他奇怪的问道:虽然这些都是沈先生的书,但是里面全是中文, 字迹跟沈先生的也不一样, 贝卢为什么不放到博物馆去?直接说自己淘到的民国旧书好了。 樊成云听了, 笑道:也许是他自己留着想看的, 他认得沈先生写的中文。 钟应诧异的看着师父。 他以为贝卢看不懂沈先生的书信,才会始终相信民国大使的翻译, 编造自欺欺人的故事。 此时却发现事实和他想象的截然不同。 钟应问道:师父, 你怎么知道贝卢认得中文? 樊成云走过去, 捡起贝卢的厚重日记,软封包绒的质地,纸页翻起来有哗哗响动。 平时我和贝卢闲聊,提起的诗句、名曲, 他都不需要我特地再翻译解释。偶尔我送的古籍或者字画,他也都照常收下, 还能点评几句。 如果他不懂中文, 应该是随时带着懂中文的翻译。 樊成云想了想, 推测道,至少,应该学过最简单的识字。 至于沈先生的信 他捧着日记,盯着里面的意大利字句,长长叹息,恐怕他也是反复品读,欺骗自己这是跨海友谊的证明,几十年过去,自己都信了。 酒店房间安静,师徒两人各坐一边,慢慢翻看莱恩送来的东西。 十弦琴端正摆放在靠窗的位置,安静的聆听着纸页翻动的声音,沐浴着意大利耀眼的阳光。 钟应在看《乐府诗集》。 他从小就看遗音雅社留存的资料,里面的内容大多是沈聆二十岁后撰写的,语气格外学术。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年纪更轻、心性稚嫩躁动的小沈聆。 一本没多少页的线装书,打开就能见到每一首诗后面或多或少的批注。 《景星》:甚好! 《箜篌谣》:知音难寻,贵在交心。 《战城南》:思及朝廷、政府愚昧无知,割地赔款,向列强低头,是我便要揭竿而起,学太平! 钟应看得笑出声,他不由自主去翻看了出版日期:民国十六年。 那时候的沈聆约莫十五十六,心怀赤忱,从这句话批注,都能感受到他藏在心底少年不知愁的快意恩仇。 钟应想了想,往后翻了翻。 只见《木兰辞》旁,少年人表露无遗的一腔热血 古有女儿替父从军,我堂堂男子只能躲于一室,抚弦奏琴,着实可气! 钟应记得,民国十七年,也就是1928年,沈聆的小叔悄悄从军投共,他也闹着要去,被老太爷抓住了,好一顿家法伺候。 看这批注,钟应都能想象一个愁眉苦脸、满腔义愤的少年,闷闷不乐的关在房间里翻看《乐府诗集》,在品读木兰从军时,有感而发,奋笔疾书。 这样直白稚嫩的沈聆,钟应还从未见过。 樊林留存的资料,都经过沈聆的精心挑选。 无论是书籍、乐谱,还是沈聆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