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天不遂人愿。 电梯人流散尽,裴雁来还是抓着衣领把我撕下来。他一言不发,我觉得尴尬,连句抱歉都忘了讲。 七一零号病房在走廊尽头,相对清净。门开着,老胡在最靠外的病床上。 病房里并不安静,但看护病人是很消耗精力的一件事,胡春漫糊里糊涂趴在床沿睡着了。 老胡手里正拿着一把黄色的小花,我刚才在医院楼下的迷你公园里见过。他折下来一朵,轻轻别在胡春漫耳后。 然后是久久的注视,目光很沉,我有点看不下去了。 “咚咚——” 裴雁来抬手,敲响了门。 胡春漫兔子一样惊醒,看到是我们,她理理衣服站起来,出来时顺手把门也关上,“这位就是……” “你好,裴雁来。” 他颔首示意,面上一片沉静的肃穆,半点看不出在车上还在快意行凶。 她问我和裴雁来要不要喝水,裴雁来说不用,于是我也说不用。 “胡叔他…到底是什么情况?”我问。 “如你所见。”她耸耸肩,比我初次见她那次疲惫很多:“脐尿管癌,发展很快。” 疑云终于拨开,但大石落地后难免振起地上的浮沉。我心口止不住地发闷。 她继续道:“发现的时候就是晚期了,膀胱里也有。尿血、腹痛不止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但去年年末他才告诉我。” 去年年末? 果然。 我早猜到他把李阳鸣的案子交给裴雁来那天必有蹊跷。现在想想,恐怕是检查结果尘埃落定。 裴雁来问:“医生怎么说?” “主治医生建议手术,成功率不好说,还要看病灶情况。”胡春漫稍顿:“术前必须长期住院。但昨天晚上我一个没看住,他又偷偷跑回律所了。” 胡春漫话说到这儿,傻子也猜到她找人是想做什么了。 老胡一周有三天在上班,工作是放下去不少,但也一直没断过。这是想请我和裴雁来做说客。 我从善如流,“我们会尽力劝他。” 裴雁来也说:“您放心,所里的事我不会再让他操心。” 黄色的小花顽固地夹在她耳后,让她挤出笑脸时也很明艳,“我和老胡说不上几句就要吵架,实在没办法才想到拜托二位。百忙之中能赶过来,真的谢谢你们。” 裴雁来轻轻摇头:“胡小姐客气了。” 老胡常被人诟病的就是他破碎的家庭,这在业内不是秘密,只不过没人拿到明面提。 早年老胡和发妻自由恋爱,从学生时代六年长跑,但婚后却疏于家庭,全身心扑在事业上。从孕检到生产到产后护理,老胡一直缺位。直到某个凌晨在半球之外接到一通死亡通知。 产后抑郁,过量服药走的,那时候胡春漫刚满八个月。 胡春漫从小就和父亲离心,被外公接去中欧,只有每年寒暑假回国。 父女战争旷日持久,缓和关系是在胡春漫大学毕业那几年。但全然放下肯定是不可能的,母亲的去世一直是解不开的死结。 我是局外人,但也想说一句,老胡做律师很成功,做人、做丈夫、做父亲却很糟糕。 胡春漫下楼买午饭。 我推开门,老胡淡淡道:“裴律也来了。” 裴雁来颔首。 “我知道那孩子找你们来干什么。”他慢慢道:“事已至此,我不答应也得答应喽。不去了,不去了。” 我无声叹气:“您早该有这个觉悟。工作永远做不完,身体最重要。” “谁喜欢当劳模?又没人给我颁奖。但无论清醒还是熟睡,灵台清明还是酣然大醉,我都得熟知航海的技艺,*不能生疏。”他笑了下,看向裴雁来:“雁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今天咱们打开天窗说说亮话。” 裴雁来点头:“您说。” “我这人权欲重,鼎润是我这辈子的心血。虽然我五年前就想挖你,但如果不是老何和我自己都出了事,我不会同意你直降合伙人的要求。”老胡面相端正,但正色起来挺能吓人。 但裴雁来半点不恼,甚至轻笑道,“看来我运气不错。” 老胡似乎第一回 见到这人不要脸的一面,哽住几秒。 “我说这些话也没别的意思。”他斟酌道:“只是无论我康复与否,都请你好好经营鼎润,新合伙人的入职也麻烦继续推进。不过,只要我还活着,鼎润就永远有姓胡的一份。这件事,我希望你能记住,雁来。” 我是两任话事人的亲兵,说自己心绪不复杂是假的。 虽然老胡明里暗里提醒收敛野心,但裴雁来头顶永远不会悬挂达摩克利斯之剑。他没有所惧,又怎么会逃下王座。 “好。”裴雁来始终不卑不亢。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