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声巨响,船头倾斜过来。水生被掀倒在地。他一手拉住桅杆,身体在空中飘起来。 然后许许多多的东西,许许多多的人,都由上至下纷纷滚落。 一个大浪,水生松了手,也落进海里。 水生再浮出水面。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抱住一截子木头,拼命张大了眼睛在海面上搜索。 这时,就在丈把远的海面上,他隐约看见宇东的头露了露。一个大浪眼看又要把宇东盖到下面。 水生发疯似的丢了木头,拼命朝那个方向游过去。可他身上哪儿还有一丝力气? 可他哪里还找得到宇东?忽地一下子,他想起村头的妈祖庙来。 那一刻,他觉得他的心也永远沉入冰冷的海底了。 “这许多年,我一直以为,那天晚上,他本来就是在等我……” 林老板呆呆地望着窗外,仿佛还沉浸在他刚刚讲的故事里。 一滴好大好饱满的泪水,顺着他眼角深深的皱纹儿,滴落在沙发的皮面儿上,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可……可我现在晓得,他等的……是阿妹!” 林老板用一只手蒙住眼睛。他手背上粗糙的皮肤好像是古树枯焦的树皮,经历了无数的风雨,眼看就要剥落碎裂了。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一直到今天,我……还是看不到啊,我看不到啊!就连阿桐……我也看不到啊!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我,被海怪蒙住了眼睛?” 浑浊的泪水,从他的指缝里不断渗出来,顺着小臂一直淌到胳膊肘子上,然后再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毯上。 他用苍老的声音哭泣着,我却觉得他像个被人欺骗的小孩子,一生中最珍贵的东西,都被人骗走了,他再也一无所有了。 我的心也要被这哭声揉碎了。我再也没法儿让他告诉我什么了。 其实我也不需要他再告诉我什么。我都明白了。千禧之夜,林老板酒醉后提到的那个被海浪吞没的“她”,其实应该是“他”,应该是宇东哥,也就是桐子真正的父亲! 让他把话都留着跟桐子说吧! 我现在必须找到桐子,一分钟的耽搁也不能给他。因为他是个自以为是的傻瓜,他是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可怜虫! Las Vegas算命的老太太说的完全没错!他以为是父亲的其实不是他父亲!而他以为不是爱人的却真的就是他的爱人!没想到这一切的预言到了今天才水落石出,他的命运简直就是一场玩笑! 可我不能让这场玩笑持续下去!我不想让他毁了他自己,还有林老板。现在就只有他能救得了他们俩,就只有靠他了! 可他会在哪儿呢?他又能在哪儿呢? Ebby!这混蛋一定知道! 我顾不得林老板了,任他瘫在沙发里。 我飞速地站起身,向着屋外跑了两步,心里又不踏实起来。 我转身对林老板说:“您等着!我一定把桐子给您找来!您听见我说什么了吗?您得把一切都跟他说清楚!您千万等着别动!哪儿也别去!” 林老板又一次抬起头,用含满泪水的双眼注视着我,却仿佛根本没听懂我说的话。他好像一架跳格的老唱机,只自顾自地哽咽着,一遍又一遍: “这么多年啊,我都看不到……这么多年啊……。” 第二十五章 最后的挣扎 1 从旧金山到S大,一共三十四英里,也就是五十五公里。这条路我开过无数次,却没有哪次比这次开得更快,而惟独这次,让我觉得五十五公里特别遥远,即便在丝毫不堵车的大夜里,S大也似乎遥不可及。 路边有许多巨大的广告牌。Gap,Toyota,CocaCola...灿烂耀眼,如流星一般,从我眼角儿往后飞,连同那些高楼大厦一样,让我一下子甩在身后。 可硅谷的灯火似乎永远也甩不完。 我紧踩油门儿。 远处山顶上排着队盘旋着的车灯,好像节日夜晚闪烁的烟火。 我脑子里一下子乱起来,就像千禧之夜被礼花填满的夜空。我鼻子里仿佛又闻见硫磺味儿了。 天空一下子红得出奇,好像被谁使了障眼法,眼看就会滴出血来。 “这么多年啊!我还是看不到!难道,我也被海鬼蒙住了眼睛吗?”刚才林老板的那句话又突如其来地在我耳边儿响起来。 Las Vegas的老太太也说:“孩子,别太认真了。人生本来也就是游戏而已,别让梦蒙了你的眼睛!” 这梦是什么? 老太太也曾对我说:年轻人,你也一样! 我也一样?我又被什么蒙住了眼睛? 我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张脸。我下意识地摸摸裤兜儿里的手机。 我胸口有点儿憋闷,这车子里的空气怎么这么混浊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