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梅鹤庭主动接过话头:“殿下分析得有理。” 望着女子眼里隐隐亮起的光采,梅长生心弦微动。 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每次她得了夸奖,那股子明明骄矜又神气,却偏要藏在神色里故作寻常的小得意,与宝鸦别无二致。 不,是他们的女儿随了她。 她不是屈于闺秀不谙外事的女子,从前好的时候,她也喜欢与他讨论他经手的案件。每次见他回到府后蹙眉,她便知了,豪迈地挽袖踩踏道:“来来来,将案情讲给我听,让本宫为我的鹤郎参谋一番。” 他却从未破例与她说过府衙里的事。 一次都没有。 表面上,他说不愿那些血腥凶恶的事污了她耳,其实自己知道,过去的那个他,便是不喜女子问政,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令他觉得,女子便应主内,外头的风雨合该留给男人承担。 事实却是,与皇帝暗中联合承担骂名的是她,第一时间发现楚光王谋逆的也是她。 朝中都说楚王一案中最大的功臣是他,其实,那是因为大长公主早早伏好了路。 ——什么人会一边爱慕凤凰风骨,又一边折去她骄傲的翎翅啊。 只有天底下最最混账的混账。 “你怎的不言语?” 宣明珠看着他似乎忽然低落下去的神情,心里也跟着硌棱一下,“我说的哪里不妥当?” “没有不妥。”梅长生不动声色地吸一口藏有她气味的空气,露出一点微笑,“臣只是在想,殿下思虑深远,臣自愧弗如。” 宣明珠笑了,“你不必哄我。出京前我曾就此事问过余先生,这里头原有些他的见解。” 余清原,公主府里的幕僚,梅长生探听过此人,是个对兵事政事都有几分独到见解的人物。 听说,年纪蛮轻,听说,长相还风流。 他慢慢“哦”了一声,抿起唇角,“殿下麾下之人,果然颇有才干,那么这位先生应也对殿下说过,陛下执意推行新政,除了充裕国库外的深意吧。” “深意?”这宣明珠却不知,涉及国本,她的身子不由前倾一分,“有何说法?” “不过是臣的一点小想法。”梅长生神容谦逊,“将来织造规模发展起来,陛下必然会在各地建立织造局,监管丝政透明。江南官场大换血,地方州牧头顶悬了刀,对他们来说是崩紧皮子过日子,对惩治贪敝却是好事。 “此外还有一宗,陛下在洛阳天高皇帝远,可借这些织造司的手眼,收览南地出色的士子为朝廷所用,而非在江南抱团形成自己的小文林。” 说白了,改稻为桑的目的,富国是其一,整顿江南官场是其二,而隐藏在背后的第三条草蛇灰线,便是监管南学文林。 宣明珠听后如同拨云见日,不禁点头赞叹,果然还是他思虑得更为完备。 提起南学,宣明珠不免想起梅氏这最大的南儒之宗,私心里叹惋,就着绢灯洒下的光晕,审望他道:“从公都有着手处,若是从私……” “清理门户就是。” 梅长生答得漠然无绪,仿佛一笔可写出两个梅,那张脸上一瞬沉敛的城府,仿佛又回到对峙杨青昭的时候。 不过很快,男子抹唇浅笑,眼中带着一点童子晤对式的赧然,“殿下不用操心这些事,一切有长生。” 宣明珠颔首,想说句什么,又觉得在这件事上无论夸他还是慰他,都太过残忍了,最终只是默然为他斟了一道茶。 夜已深沉,二人无言饮了一回茶,宣明珠的困意袭上来,揉了下眼睫,下意识朝内间的帐幔看了一眼,丝帘静坠,宝鸦应是已睡熟。 梅长生见状忙道:“殿下可信,过了今夜,明日杨大人的税册便会主动送上门来。” “哦?”正准备打发他去的宣明珠好奇心起,腰肢沉回坐椅,转头问:“他会乖乖的听话?” 梅长生便在对面将自己的计划与她娓娓讲了一遍。 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