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里,回想起自己曾经被雨击败的无数次。 疤瘌脸疤瘌脸那声音,就像今天头顶的云,像是要把他压死。哪怕自己再怎么装凶,装成恶棍,那些人都能看出来自己的内里还是一个不敢抬头的人。 现在,他要把头抬起来,哪怕跳不过去,他也要让那些傻逼,清清楚楚地看清楚,自己这张脸! 雨变大就变大吧,下雨只说明一件事,今天这是自己的主场。 张妮一边疯狂拍摄,一边关注大屏幕的动向。我靠,他要干什么! 唐誉听到之后抬起头看,只见大屏幕里的陈双正用双手往后锊头发,借着雨水将发丝打湿变得柔软,露出了整张脸。 一大片胎记出现在左太阳穴,当头发完全向后时,暴露的何止是他微微下垂的眼、漂亮的五官、倔强的嘴唇,还有深入发根的颜色。那片颜色很大,完全扒住他的左半头皮肤,像是一块漂亮的石头上,长了一块苔藓。 陈双将头发背了过去,整张脸露出来之后,比之刚才,多了几分桀骜不驯的不良。但他的眼睛是下垂的,在张妮的眼里,充其量是奶凶。 陆水看着大屏幕里意气风发的哥哥,不知不觉间,泪水流了出来。 正在电视机前紧张观赛的王灵芝,将脸深深地埋进两只手当中。手指虽然挡住了她的泪水,却从指缝间流了出来。儿子从小就习惯留刘海儿,甚至有那么几年,厚厚的刘海儿遮住了眉毛。她都不敢伸手去掀开,看看,因为那是儿子保护他脆弱自尊的最后一块挡板。 她从不敢想象,孩子能有这样一天,当着全国观众的面,将他的脸蛋露出来。 陈双在雨水里起跑了。如果说,刚才两次失败是他疼到不敢去跳,这一次是知疼而跳。他还是害怕,并没有其他人那么勇敢,只要一想到起跳时候的剧烈疼痛,左腿和左半身已经提前预知,提前疼了起来。连带着他的左半脑。 连带着他左太阳穴的胎记。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陈双到最后都看不清楚横竿了,只知道到了地方就要跳。跳高运动员的宿命,到了地方就要跳啊,否则就输了,输了就完了。这个竞技场上太多输赢,太多血泪,就像天上洒下来的雨点,细细密密,数不清。可是等到它们全部淋到一个人的身上时,就能把这个人全部浇透。 他已经被浇透了,他已经受够了,来自父亲的阴影,来自童年的恐惧,来自同学的欺侮全部,都和他身体的疼痛交织,在他跳起来的那一瞬间席卷,他跳起来了,好像离那片黑云更近了一些,真的要被压死在底下。 但是心里面,某个地方,有个秘密基地一样的小角落,发出一个小小的声音,陈又又,你甘心吗? 你甘心吗?你甘心永远被人当成疤瘌脸吗?你甘心永远在队里当一个替补吗?你甘心永远参加比赛但是穿不上赛服吗?你甘心时间浪费之后却什么都抓不住吗? 不,我不甘心。 滞空的瞬间也是视觉转换的过程,黑云从眼前一飘而过,眼前的世界变为倒转的看台。乌压压的黑变成了观众们的头顶,身体里面多了一种力量在对抗,和左半身的疼痛相抗衡。 是四水从小到大的亲昵,是莫生和洋洋高中三年的陪伴,是屈南这一整年的不离不弃。还有很多人,他们的脸冲到面前来,要保护自己,有昌哥,有白队,有黄俊,有王国宏,有薛业,甚至还有程丹、方浩、屈南的姥爷张辉,还有那个不让自己靠近的北哥他们都冲过来了,他们都来了,抵挡住来自黑暗处的叫嚣,变成了自己坚不可摧的盾。 所有的一切都在他落垫的霎时变为一个亮光,被他牢牢捧在心口,陈双翻转过后捂住心口的位置。 手底下是他的校徽,是屈南告诉他的,荣耀。 整个跳高区域,都没有声音。 因为横竿在动。 它在跳高架上动! 特写镜头被大屏幕拉近再拉近,它不知是北风吹了,还是跳高架不稳,还是说陈双真的碰到了,它还没稳定下来,往前两下,又往后两下,摇摇欲坠,摇摇晃晃。 查尔斯一直不相信陈双可以过去,所以轻蔑的表情还在脸上没有下去。屈南已经先一步超过了他,朝着跳高架的方向急奔。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竿上。 它像个调皮的孩子,一直不肯安定下来。好像一滴雨水就能改变它的位置,那么轻,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尖上。所有人都在求雨别下了别下了,风别刮了别刮了,让它好好地停下来。 两秒钟后,它停在了要掉不掉的边缘。 裁判员手里的白色旗帜终于高高举起。 跳高区的看台才想被惊醒,爆发出掌声,爆发出欢呼声,爆发出笑声。刚才他们都不敢说话和走动,怕声波传过去把竿子碰掉,现在终于不用再憋着了。 成绩有效!记分员在陈双选手的成绩下方,画上了一个大大的对钩,2.26,新纪录产生!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