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的太平湖畔仍旧寂寂的,初夏的夜里连蝉鸣也没有,唯有的一点声响也被汉白玉石栏内的水声丁冬掩盖了,白天里仅有的一点暑意更随着日头西下一起消散干净,湖周漆黑,只有醇王府大门上挂着的大红灯笼驱散开了府门外的分寸黑暗,而四周也只剩冷。 此时太平湖畔的醇王府内却已是人声鼎沸,所有人都沉浸在惊惧与不安当中,这座府门内的所有人都怕为皇嗣之事丧命。依照皇太后与皇上传旨,载沣忙更换了亲王补服与顶戴花翎,携两个弟弟与载潋兄妹共四人即刻入宫,因事关重大,跟随者包括醇王府总管家、各院管事、各房管事共数十人。一路上载潋默默无言,为免哥哥问起来她不知道如何答话,她便跟着荣寿公主同车进宫,并未与自己的哥哥们同车。 马车自东华门入宫,停于东六宫外的内左门,载潋一路上跟着李莲英与荣寿公主,待众人走过了端凝殿,来到东六宫外的长街上,载潋就已经听到了景仁宫内传出熙攘嘈杂的脚步声与呼喊声,她略放慢了脚步,瞧见许许多多的太监宫女为太医们打着灯笼,在长街上来来回回,焦急神情流露于色。 载潋感觉心跳得异常沉重,每一声跳动都似乎要冲破她的胸膛,珍嫔的孩子没了,这明明是她最害怕的事情,可今日她却要假装坦然地来面对这一切,因为这一切都“是她做的”。 载潋回过头去望着从自己身边走过去的太医,听他们说着珍嫔腹中皇嗣已不能保的话,她突然变得呆滞,想哭却连眼泪也没有。长街上人来人往,沸反盈天,太监们手持着灯笼,脚步匆匆,而长街两侧排队站立着的侍卫们则手持火把,将漆黑一片的长街照亮。载潋忽然放慢了步子,后面一路跟着的载涛突然冲上来,拉着载潋高声问道,“潋儿你告诉我,这根本不是你做的对不对!” 载潋忽然从失神中回过神来,她挣脱开了身后的载涛,继续加快了步伐往前走,略笑道,“哥哥一直聪明,可惜这次却猜错了,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哥哥觉得若不是我做的,我会认吗?”载涛仍往前跑追着载潋,继续拉住她不肯放过,“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载潋猛地停住了步子,转身望着载涛,蹙着眉望他,冷冷开口笑道,“哥哥凭什么不相信,凭什么认为我是个好人?哥哥根本不了解我,我恨...我恨珍主子,更恨她腹中的孩子!哥哥不是第一个就察觉到我对皇上情意的人吗,怎么到今天却糊涂了。” “潋儿...”载涛紧紧攥住载潋的手慢慢滑落,他望着眼前的载潋,一时双眼含着泪,泪光里映满了长街上熊熊燃烧着的火光,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载潋望着身后的载涛,心里绞痛得厉害,可她不想牵连自己的哥哥们,便转过身去冷冷道,“我本就不值得哥哥们信任,自己做的孽要自己偿。哥哥别担心,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算计,哥哥们从始至终都不知道,太后和皇上不会牵连哥哥们的。” “载潋。”载潋的身体被人用力拉向了前方,她脚下踉跄了两步后才站稳,她抬头去看,才发现是荣寿公主使劲拉着自己向前跑,她站直了身子去问,“公主何苦这么急,奴才既要认了,就不会临阵脱逃。” 公主却突然停住了脚步,趁身后的人还没有跟上来,忙转过头来对载潋低头道,“潋儿,原是我对不住你,知道皇额娘有如此打算,却不能救你。”载潋望着眼前的荣寿公主,竟一时觉得她们二人是如此的相像,一个守在太后身边不忍看太后心疼,而另一个则守在皇上身边不忍看皇上为难,她们两个人也经常因此而陷入了两难。 载潋知道皇上与太后的相对之势已是昭然若揭,可她却并不恨荣寿公主,甚至更生出几分理解来,载潋缓缓阖了阖眼,她淡淡笑了笑,心底只觉得悲凉,她们两个人,从来都是无可奈何。 载潋掏出自己的绢子来,替公主擦去了眼角边溢出来的泪,轻笑道,“公主要怎么保护奴才呢,老佛爷下定的心肠,公主怎么能扭得回呢。”荣寿公主听了以后只顾着哽咽,眼里的泪却越流越多,她自己用手背胡乱擦去了,却仍不说话,载潋却忽爽朗对她笑,“从前皇上选秀的时候,是公主拿自己的绢子替奴才擦泪,如今也轮到奴才了。” ========== 载潋跟着荣寿公主与李莲英等人进了景仁门,垂首不语地绕过门前一座石影壁,只见景仁宫内亮如白昼,人头攒动。前院里的明间正殿里宫灯燃得正旺,将殿内许多翠绕珠围的命妇格格们的影子都投在窗上。景仁宫前院东西各三间配殿,殿前跪着珍嫔景仁宫内的所有太监与婢女们,他们都跪在地上低头叩首,一言不发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