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领着谢珣刚走到荷花池附近,迎上鱼辅国。 “谢相。”鱼辅国是看着圣人长大的贴身阉人,自然,也是这朝廷的中贵人,就是公主皇子们见了他,也要尊称一句“阿翁”。 御史大夫哪里都不好,唯独一点好:不留胡子,保养绝佳,看着还是个玉面少年郎的模样,这是中贵人看谢珣唯一顺眼的地方。毕竟,每当那些士大夫们风度翩翩一抚胡须眼睛往天上看时,鱼辅国总是一肚子火,他也想抚一抚,无奈没有。 谢珣微一颔首,就算是打了招呼。 哪怕是文抱玉,见了自己都客客气气的,再往上,三师三公那些虽然只充当朝廷吉祥物的老狐狸们,偶尔碰面,同自己说话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的语气。他一个二十郎当岁的年轻人,当真是嚣张。 “谢相,”鱼辅国用一种近乎把玩的语气称呼他头衔,“圣人正在殿中看奏章,这回西川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你给圣人开了个好头。不过,节度使们入朝难哇,眼下,圣人的政令已出,浙西的卓金就开始称病了,谢相怎么看?” 本朝旧例,每隔几载,节度使们需回京向天子和相公们禀事,方便朝廷了解地方风俗政事。寇乱后,拥兵自重割据一方的节度使们唯恐回到长安便走不出来,以各种借口不回长安觐见天子。 这套把戏,已经演几十年了,可谓百试不爽。 大家都爱上了不回长安见天子的感觉。 谢珣心中猛地袭来一阵凄凉,藩镇玩弄天子,先帝也曾雄心壮志和藩镇开战,不想,逆贼竟直接攻入长安,天子仓皇西奔,阿爷也就是在那一次伴驾中被贼人所杀……踌躇满志的天子,一夜苍老,就像一尊金饰油彩脱落后的塑像,再无心力,晚年只剩对藩镇的纵容姑息。 难道那个盛世当真不会再重现人世? 他继续往前走:“我能怎么看?用眼睛看。” 谢珣清楚鱼辅国在试探自己,西川的功劳,他不当回事,但中贵人已然红了眼,唯恐谢珣再来次兵不血刃,这朝廷上,他的风头可就再无人能敌了。 自先帝起,朝廷的禁军神策军由宦官分领,分左右军,最高统帅为左右中尉。鱼辅国是右军中尉,同左军中尉掌着十五万禁军,用粗鲁军爷的话说,便是中贵人拉的屎也要比寻常人粗一些。 “呵呵。”鱼辅国皮笑肉不笑两声,他是菩萨样貌,任谁看第一眼都只觉亲切。 谢珣仿若不闻,并不接腔,他没兴趣和一个阉人讨论国家大事。 延英殿离中书省极近,方便召对,礼节从简,君臣议事时自然没有御史台的人在旁边监察,对君臣双方来说,都是个令人轻松的氛围。 “哦,小谢来了。”皇帝低浑的声音响起,赐了座。谢珣这边见过礼,敛袍入座,见中书舍人也在,当然,中贵人鱼辅国像影子一样粘在了皇帝身侧。 “卓金自己主动上表,请求入朝,我已经把左仆射这个位置腾出来准备给他,他却病了,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病,他怎么不说自己快死了呢?”皇帝把浙西镇海节度使卓金的书函摔到案头,丢个眼色,鱼辅国忙趋步捡起,递给谢珣。 他接了,但没看:“上表长安,不过是卓金一时的惺惺作态,江南是朝廷的赋税重地,他兼领着盐铁使,贪的钱多了,就容易产生错觉,自己也能效仿河北那帮混蛋玩自立。” “你看他玩的起来吗?”皇帝的宰相里,谢珣最年轻,眉眼漂亮,花如桃李,就像一只鹤那样优美,又像豹子那样敏锐。 皇帝对自己一手破格提上来的小相公非常满意:他年轻,看着八风不动,其实是个好勇斗狠的性子。 属于年轻人特有的热血。 “玩不起来,”谢珣黝黑的瞳仁冷漠地把书函推到一边,“江南不是河北,没这种传统,四周都是忠心于朝廷的藩镇。最重要的是,绝不能让江南起这种心思,没了江南,恐怕陛下跟臣都要饿死在这长安城里。” “那你看他是作死了?”皇帝喝着冷茶,透心凉。 舆图就在皇帝屁股底下压着,铺满金砖,舆图上的帝国看起来还是幅员辽阔,很有自欺欺人的效果。 谢珣双眸在浙西微微一扫:“明面上,卓金控制着浙西六州,实际上杭州、苏州、湖州、睦州、常州五地的刺史都是由朝廷任命,他要造反,刺史们心里自然会掂量掂量。卓金手里只有润州一张牌,只要朝廷一道诏令,对于浙西而言,那就是合围之势,他成不了事的。” 皇帝心情终于明媚起来:“小谢,听你这口气,那,动河北这帮混蛋,你有信心吗?” 和老师的问的如出一辙。 谢珣道:“没有。”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