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昏时分宛如逆飞的流星,干扰弹一发一发地炸开,在半空中像熔岩一样缓缓坠入海中。郭建川还挺喜欢这种炮火炸出的烟花秀的,每次放的时候都会站在高处拿着手机录像,手机里有好几排差不多的视频,他不看也不删。 对于郭建川来说船上的生活算不上舒适,但他并不像其他水兵一样抓心挠肺地想家,他的父母都不在了,家里的老房子早就空得跟雪洞一样,家对他来说只剩下了一个抽象的概念,不足以成为思念着落的锚点。这几年来他活得像一个独自漂在海中的、善于拟态的大章鱼,无论去哪儿都能完美地融入环境,在修车厂他是背景中应有的灰扑扑的学徒,在监狱里是放风的长队中的一节,在军队里则是庞大的战争机器中的一个不停息的齿轮。他拍那些视频的时候下意识地想要拿给谁看,然而父母看不着,那个人则见得多了。 他好像确实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在洛意离开后会想他一个月,最多再惦记他半年,之后就不怎么想了。在船上水兵们没事就喜欢聊感情经历,他们隔壁屋子有一个小伙子,在出海之前和女朋友有了孩子,开拔前几天跪在女朋友家门口,为自己不能立刻娶她并照顾她赔罪,每天都在担心自己干得不好被准岳父岳母看不起,或者女朋友干脆不等他了。郭建川跟着大伙儿一起拿他开涮,有时也会想想如果洛意真的怀孕了他该怎么表态,想来想去得出的结论是他的情况完全不同,他去洛意家门口表态说要照顾他大概只会被当作小丑。 于是当不当值的水兵们聚在工具室里侃大山时,轮到郭建川时他从不扭捏,一本正经地说:“之前谈过一个对象,家庭条件特别好,我去他们家,他们家跟宫殿一样,门前一排台阶,我往上走的时候他们家的保姆就盯着我看,搞得我以为我鞋底子留了一串脚印。进去之后见他父母,夫妻俩都很贵气,风度翩翩地跟我聊天气聊吃的,最后问,小伙子,你是干什么工作的,我说我在海军当兵,一天干十二个小时,一周干七天,每个月也就万把块钱,他父母什么话都没说,直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俩保安,一左一右把我架出去扔到了大街上。” 一屋子的人只当他是在讲笑话吐槽海军不把水兵当人,纷纷捧哏说:“头哥那你那对象啥态度啊?” 郭建川说:“他往我口袋里塞了两块表,说我们没可能了,你把这表卖了,自己过得好一点。” “哈哈哈哈你这对象还不错。”水兵们哄堂大笑。 郭建川也跟着笑。他有时候会惊奇于自己竟然能拿这段感情来开玩笑,好像洛意离开前后那几天那个浑浑噩噩的人不是他本人一样,但他转念一想,即使是从他们见面的第一天算起,他们在一起也只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或许过了快一年了还提都不能提才是有些矫情。 在海外打仗的时候水兵可以跟家人们联系,但是次数和时间有严格的限制,郭建川不想浪费和外界联系的机会,跟黎邦智联系过一次。他发过去的是废话,黎邦智回复的也是废话,只不过在末尾“贴心地”补充了一些洛意的情况。洛意在训练结束后不久就脱队了,听说是去南京参加升为校官前的进修,他好像早就攒够了升为校官的战绩,这两年不过是在熬在级时间而已。 郭建川久违地听到洛意的消息,倒也说不上开心或者不开心,他在心里默默把洛意怀孕的可能性调小了一点,洛意那天没有参加转场任务而是坐车离开可能跟怀孕无关,他只是要去南京而不是回驻地。 航母结束任务返航的时候,在华国一个海外属地的军港里停留了两天。郭建川和同事一起下船,一群人哄闹着涌进见到的第一家餐馆,老板把三张桌子拼了起来,十几个大兵才勉强挤到一桌。当地的菜肴不是很合郭建川的胃口,但是在航母上关了七个月之后,只要不是航母厨房做出来的食物,水兵们都会觉得很香。他们吃到一半,几个胆大的老水兵一合计,叫了两扎啤酒,警告后辈只能喝一点,喝醉闹事是要挨处分的,结果到最后桌上码着一排空的玻璃罐子。 饭后水兵们醉醺醺地离开餐馆,第一次出海的年轻水兵要返回船上,老水兵们则在他们羡慕的眼光中勾肩搭背地向开满小旅馆的街区走去。 郭建川虽然也是第一次出海,但是他平日里表现优秀,也不像是会惹事的人,领导便特批了一张过夜证给他。他被好几个老兵簇拥着,大着舌头跟他讲红灯区的经验,郭建川配合着点头,敷衍道:“太穷了,白嫖可以,花钱嫖就算了。” “少在这里跟我扯,你一个e6还没有找女人的钱?” “真没有。就算有我也不能去啊,我父母会生气的。” 他年长的同事锤了他一下:“你都多大了,还看父母生不生气,你搁这消遣哥们呢?”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