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头脸之外,他整个人都深深嵌在一棵合抱粗的巨树里,人身与树身融为一体,难解难分。 无数细长的、布满尖刺的枝条钻入他四肢百骸,就像无处不在的寄生虫一样,在他每一条经脉、每一寸皮肤上咬开孔洞,疯狂啃啮着他的血肉和脏腑,吸食着神族与生俱来的强大灵力。 “啊、啊……啊啊啊!!” 最先感觉到的,是疼痛。 分明痛得令人发疯,却偏偏让他保有一线清明,清楚感觉到灵力和修为一点一滴地流逝。 再这样下去,他会变得如何? 变成凡人? 又或者……沦为连凡人都不如,只能匍匐在泥沼里苟延残喘的废人? 在此之前,这种削肉剔骨、万蚁噬心的苦痛,究竟要持续到几时? 还是说,它永远都不会结束? “不……” 思及此处,随着意识一同淡去的恐惧如潮水般涌起,又一次咆哮着将他吞没。 “不……不!住手!放了我!!” 重华情不自禁地嘶吼出声,喉咙却已被树枝牢牢攫住,只发出枝叶摇动般的“唰唰”声响。 他不得不拼命绞出灵力发声,然而丹田、气海皆已成为魔树巢穴,每一次提气都伴随着钻心剜骨的剧痛,如锉刀一寸寸搅碎脏腑。 昔日加诸于人的苦痛,如今尽数还于己身,几乎令他陷入疯魔。 “对了,姝儿……姝儿在哪里?她不在坟墓里,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难道说……不,她是姽婳的亲妹妹,你们不可能……” “姽婳!回答我!回答我你不会——” “——我不会什么?” 就在此时,从奄奄一息的重华头顶,传来了寒冰一般凛冽刺骨的声音。 年轻的女魔君冷面凝霜,赤红发丝和羽翼在身后摇摆,犹如一簇寂静燃烧的火焰。 “姽婳……姽婳!” 重华目眦欲裂,有斑斑血泪顺眼角而下,“你这样对我,姝儿也不会瞑目的!” “别叫了。” 姽婳没有理会他歇斯底里的咆哮,只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锦囊,轻轻放在他眼皮底下的地面上。 看得见,摸不着。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此。 “你不是要找姽姝吗?” 她抬起锋锐狭长的凤眼,眼波流转,眼尾斜飞,勾起一丝冷冰冰的讥诮。 “还剩下一点点,都在这里了。你既然喜欢她,今后十年、二十年,就这么无休止地看下去吧。” “对了,这里是不归海,是所有‘无亲无故’之魔的埋骨地。大部分的姽姝都在那里,你每晚倾听浪涛拍岸的时候,或许能听见她的声音。” 姽婳玩味着重华苍白的脸色,薄唇抿起,绽放开一抹近乎残酷的微笑,让人联想起带刺的蔷薇。 “姽姝能不能瞑目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一件事——重华,你是不可能轻易瞑目的。” “在你断气之前,我们还有不少血债,要和你一笔一笔慢慢清算。” “什、么……” 重华面如土色,近乎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失魂落魄地凝视着那枚锦囊。 那是个没有任何法术的寻常锦囊,显然装不下一具尸骨,其中只可能是…… “不————!!!” 凄厉刺耳的惨叫声响起,回荡在不见天日的密室之中,好像一声拉得很长的汽笛。 其中蕴含的悲恸、悔恨与绝望,令闻者都为之心惊。 但与他本人制造的悲剧相比,这也只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不,我不信、我不信……!!” “如果姝儿早就已经……这么多年来,我为了她背叛仙界、手染鲜血,岂不都是……” “是我……自甘堕落……” “不!这不可能!姝儿不可能就这样没了……你骗我,你骗我!!” “姝儿,姝儿……啊啊啊啊!!” 执念破灭的空虚,自掘坟墓的懊悔,与爱侣死生不复相见的绝望,共同汇聚成一股庞大的浊流,彻底摧毁了这位昔日神君的意志,裹挟着他沉入永无天日的炼狱之中。 而这座为他打造的炼狱,还只是刚刚开始。 “…………” 姽婳没再理会他,转身拂袖而去,离开了附骨木——现名为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