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他的话似的,没过多久,一个墨色身影便出现在药铺。江家离朱雀街有些远,谢容与到的时候,京兆府尹已经安抚好游街士子的情绪了,谢容与正待跟府尹问明事由,铺子后的门帘被掀开,尤绍垂头立着,低低地唤了一声:“殿下。” 谢容与很快明白过来,与府尹交代了两句,跟尤绍来到后院。 后院细雪未扫,曲茂颓然坐在地上,知道谢容与来了,并不抬头,日晖很清淡地洒下来,却驱不走他眼底的霾。过了许久,曲茂才艰难地道:“我爹他,是不是害死了很多人?” 谢容与没有回答。 他能这样问,便说明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曲茂低声道:“我不明白。不是说我爹拿了几个洗襟台的登台名额么,这些跟杀人有什么关系?拿了名额是不对,卖来换钱,那是不义之财,我也知道的,我为他赔上不就行了……这些日子,我凑了些银子,把我从前搜罗的宝贝都卖了,你知道的,我有个古越的青铜裹玉如意,我很喜欢的,我拿去当铺抵了三千两。可是……可是他们说,赔银子不够,赔三倍也救不了我爹,因为我爹害死了人。” 曲茂那只玉如意是无价古品,若真要卖,非万万两不能出手。 三千两,实在贱卖了。 这些话其实早在回京的路上曲茂就问过谢容与了,可他那时惊闻噩耗,问出来也只为泄愤,旁人说了什么,他全当作耳旁风。 然而谢容与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愿意认真听。 谢容与于是耐心解释道:“洗襟台修好前,侯爷卖了几个洗襟台的登台名额,后来洗襟台塌了,买名额的人的平步青云梦落空了,侯爷担心他们或他们的家人找上门来,为了捂住这桩丑事,所以杀了不少人。” 曲茂张了张口,他仍穿着蓝衫子,眼神从来没有这么静默过,“我知道,上溪的竹固山我去过,听说那座山上的山匪,因为帮我爹卖过名额,后来被灭口了。” 他只是糊涂,不是傻,有些事只要他愿意去想,是能想明白的。 眼下他终于明白了,原来当初曲不惟请命让他去上溪,并不是巧合。 “还有陵川一个姓徐的书生,他想上京告我爹的御状,被灭口在半路。听说他家里的人都死光了,有个痴情的妓子找了他很多年,一直没有找到。” 曲茂问:“这就是这些士子这么恨我的原因么?” 谢容与道:“眼下真相尚未完全水落石出,但名额买卖的恶行的确有失公允,何况牵涉数条人命,百姓的愤怒是不可避免的,朝廷也无法安抚,想要平息事端,只有彻底找到真相。” 曲茂抬头看向他:“找到真相。这就是你这么久以来,一直在做的事么?” 谢容与沉默着点了一下头。 曲茂于是安静了很久很久,“那我爹,最后会上断头台么?” “……会。” “不管我做什么都没用?” “罪无可恕。” 曲茂的眼泪便掉下来了,他坐在雪地上,拼命想要忍住泪,最终还是哭得不能自已,他说:“其实我爹他……对我很好很好。” 道理不难想明白,曲不惟究竟犯了多重的罪,曲茂心中亦有衡量。 他起初只是接受不了,才执意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觉得是自己害了父亲。 他甚至知道,曲不惟走到末路,并不是谢容与的过错,这个案子哪怕没有谢容与去查,也会有别人,毕竟这底下埋了太多的冤屈与不公。 “我回京后,托关系去牢里看过我爹。我想跟我爹磕头认错,可是我爹一点都不怪我,他不让我给他下跪,还逼我跟他划清界限,让我跟朝廷说以后不认他这个爹……可是我做不到……我爹他,一直对我很好很好。” 曲茂稍稍平复了一些,抬袖揩泪,“清执,我不想待在京城了。” “我想去找章兰若。”他说,“在陵川的时候,章兰若问我,如果有一天,我所认为的对的,其实都是错的,我最相信的人,做了最不可饶恕的事,我该怎么办?” 那时他答得轻巧,说曲不惟要真被朝廷治罪,他见到他,还不一样给他磕头。 可是时至今日,他真正到了曲不惟的牢狱前,他的父亲根本不让他磕这个头。 而他得知了一切真相,也失去了磕头的勇气。 因为膝头弯曲下去,便是跪在那些冤死之人的枯骨上。 “我觉得章兰若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已经知道答案了。当时在山洞里,他才是义无反顾的那个。我想去陵川,等他醒来,问一问他答案是什么。” 曲茂虽然有功,到底是重犯之子,这样的身份其实并不方便离开,然而谢容与很快就应允了,“我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