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封居燕不依不饶。 她总是如此,凡事容不得不清不楚,总要究出个分明来:“我只问你,有那样吗?” “有像梦里一样痛苦吗?” 封非是沉默下来。 其实他可以否认,可以编造一个谎话,说自己根本不记得了,或者说这两具躯壳生来无主。 但他知道这个妹妹的秉性,到了问出口的时候,就已经无可挽回了。 到最后,他只能看着对方,低声说道:“阿燕,可是你做过很多善事。” “你做过很多很多善事,救过很多人,除过很多邪魔,收过很多弟子,递出去很多把剑,你——”他顿了一下,声音蓦地闷哑下去,“……嫉恶如仇。” 封居燕听着,半晌之后笑了一下。 她确实嫉恶如仇,世间每一次大事她都不曾退缩过,不论是邪魔横行还是苍琅北域崩塌,不论她挡得了还是挡不了,她永远握着那柄剑站在最前面。 她一度觉得“嫉恶如仇”是世间最好的评价,比什么天纵英才、天赋异禀好听得多。 因为后者是天生的,但“嫉恶如仇”是她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是她自己选的。 众所皆知,她并不是什么温和柔善的人,她脾气又犟又硬,认定了一条路便一直走到黑,决不回头。 …… 她嫉恶如仇,决不回头。 那一瞬,封居燕松开了始终紧蹙的眉心。 她四下环顾了一圈,眸光扫过千百名带着伤和血的弟子,扫过恶战后的满城狼藉,还有被暂时消挡但还会铺天盖地的邪魔黑雾。 最终,她看向乌行雪和萧复暄的方向,动了动唇。 她说:“引来邪魔的源头该如何截断?” “以身相殉是不是就行了。” 她的嗓音太低太轻,根本听不清。等到乌行雪反应过来那句“以身相殉”,那个秉性如刀的姑娘已经瞬间起了莹白色的风涡结界。 她骤移到了兄长最近处,两手祭满了杀意最盛的剑气。 其实在那个瞬间,她是打算先杀了封非是,再自我了断的。但她在剑气落下之时,还是调转了方向。 于是,那一刻,封非是只感觉自己的眼睛被人遮蔽住了。 他听见那个跟着他长大的小姑娘叫了他一声许久没叫过的“哥哥”,说:“谢谢你陪我看了十多年梦都城的月亮。” “但是……” “你知道的,我眼里容不得半粒沙。” 她嫉恶如仇,强占来的百年人生,不要也罢。 *** 封非是听到了灵魄被剑气重击的声音,那种震动与他的心跳同步,狠狠砸了一下。 他头脑一片空白,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阿燕……” “阿燕?!” 他脱口叫着,却听不见任何应答。 眼前遮蔽撤去之时,封非是甚至忘了自己是仙门出身,会仙家术法。而是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撑住面前的人。 但他只看到那个生来要强的姑娘闭着眼,了无生色地倒下来,像枝上整朵凋落的花。他架扶不住,踉跄着跟她一并倒塌下去。 都说封家长老文雅得体,即便体质有恙、常带病容,也从未在人前失过色。但如今,他却狼狈地跪倒在地,全无斯文之相。 他忙乱地试图去捞碎散灵魄,却徒劳无功,只在最后一刻隐约听见封居燕的遗音:“你呢?” 我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半粒沙…… 你呢? 封非是的动作瞬间僵停。 我么? 我好像早就没有资格说什么“嫉恶如仇”了。 从他带着亲妹的灵魄,强占住这两具躯壳的那日起,他这一生就再无资格说“嫉恶如仇”了。 因为他永远都记得,那一日,那两具躯壳里本该存活的灵魄是如何哀嚎的。就像封居燕描述过的那个噩梦,那两个陌生而悲惨的小小灵魄撕扯过、恸哭过、挣扎过。 但他那时候不顾一切地想要活。 他想活着,想长大成人,想去实现一切尚未来得及实现的抱负——少时与妹妹常说的那些,要斩妖除魔、还一个清明世间。 他还想看着妹妹成人,她有着世上少见的天分和根骨,就那样离去太可惜了,那是跟着他一块儿长大的小姑娘,他舍不得。 因为他不甘、不舍,所以他以从未有过的凶狠之态,带着妹妹在这个世间存活下来。 而那两具倒霉的生灵,却因他而死,消失殆尽了。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