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 苑马寺内除了马匹嘶鸣的声音,便只有狄边平报数之声。村子里的男人们穿好了棉甲纸甲列队等候。 上一次劫掠战后,许多人的伤口刚结痂,又有不曾回来的,只有十几岁的儿子穿着父亲的衣服来领武器与马匹。 “叁壹……叁贰……”狄边平将手中的十支箭递过去,抬头一看,大怒,“你来干什么!” 英子穿着她父亲那身皮甲,铠甲大得有些不合时宜,头上的皮胄更是把她半张脸盖住,显得滑稽可笑。 “我替爷去。”她说。 “你一个十几岁大的女娃知道这是要去做什么吗?”他气得白胡子直抖,“赶紧滚回家。” “我知道。我替爷去。”英子说。 “这是上战场,是要死人的,是男人的事。你一个闺女,好好活着,你爷指望你未来找个好人家,平平安安哩。”身后有乡亲劝她,“英子回去吧。” “上战场,杀蛮子,只是男人的事吗?”英子问,“我娘在村子里,还不是让蛮子杀了。我听说蛮子破了镇北关,从北边来了,无遮无拦的,这次女人能幸免吗?” 男人语塞。 狄边平气坏了:“总之你给我滚回家!” 正说着,一声巨响声传来,片刻便已感觉地动山摇。众人正在惊惧,便瞧有人从村口跑回来,喊道:“黄河决堤了!黄河决堤了!水往咱们村涌来了!” “黄河好端端怎么决堤?”有人问。 此时苑马寺内已经乱了起来,有人喊了一声:“家里还有老人孩子!” 所有人便拥挤着从苑马寺往村里挤。 “监军太监刚带着张一千拿了火药走。”狄边平脸色难看至极,“英子,快去城楼给你张二叔传话,让他马上拉吊桥!把大门关了!大家不要乱!村子外面有壕沟!还能挡一阵子!先回家救人!” 英子答应了一声,脱了皮胄便往城门跑。 等她到城门的时候,远处第一波洪水已经到了城门外壕沟,浪不显得大,吊桥起了,城门关了。 “二叔!”英子喊。 张老二正带着人装沙袋,往城门上垒。 “老狄让你来的?”他边扛沙袋边问。 “是!爷让您这边注意着,黄河大堤决口了。” “什么他妈决口,张一千那个畜生禽兽炸的!咱们的人在大堤上亲眼见他带着人塞炸药。”说话间,水已经灌满了壕沟,从城门缝里往堡里渗。 “你赶紧回去告诉你爷,让各家的什么都别要了,钱财细软能扔的都扔,能动弹的都往高处走!往西方向走,那边那个矮子丘,上去了能活!” “可是不是没多大水吗?”英子问。 张老二急了:“你糊涂,大堤在十里外,浪还没过来。况且大堤坚固,炸一次口子炸不大,还有一次!再来一次,整个宁夏前卫彻底就完了!”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城门上有哨兵喊了一声:“浪来了——!” 张老二一拍英子的肩膀,把她往城里推,吼了一声:“快去!” 英子不敢再耽搁,拔腿就跑。 张老二声嘶力竭:“哥儿几个顶住了啊!这波浪最大,扛过去了就能喘口气儿!” 身后巨浪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到最后只觉得震耳欲聋,不只是耳朵痛苦,地动山摇,所有的都在颤抖。 英子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她急促喘息着爬起来,忍不住回头去看。 骇人的景象让人几乎无法再迈开双腿。 张亮堡的城墙是土夯墙,高不过一丈半,可远处的浪足高三丈。原本清澈的黄河水如今变得浑浊泥泞,像是一头长大了嘴的怪物,急速喷涌而来。 它在怒吼,猛烈冲上了夯土墙,拉成一线,从东侧城墙一下子翻了过来,将城头的哨兵吞噬入内。 城门洞子里的张老二与其他几个人,用麻绳拴着腰,死死抵住那城门。巨浪扑面而来,瞬间所有人消失在了泥泞中。 这没有结束。 翻过城头的洪水极速冲入了街道,无情推倒了低矮的茅草屋。这些低矮的住户丝毫不能阻止它的步伐,它还在冲过来。 向着英子冲过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急促马蹄声传来,还不等英子反应,已经有人一把钳住她的肩膀拽上了马背,迅速地落入了一个人的怀抱。 她抬头一看。 谢太初与赵渊共骑一马,紧紧抱着她。 “哥!”她喊了一声。 “哥在。” 赵渊应了一声,嘴唇抿紧,表情严肃。大黑马一个急停,抬腿冲着洪水嘶鸣,接着转身便往西去。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