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秀英感慨万千:“他居然放弃了出国。”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这种情况就困守偏远山村的下放知青放弃回到大城市一样。周围不会有任何人佩服他不忘初心,只会说他傻。包括高调把他当成留守知青典型大肆向群众宣传的人,也会在心中嘲笑他脑袋坏了。 谁不想过好日子? 田蓝转过头,笑着看她:“你不也放弃了出国吗?” 方秀英十分现实:“那是因为以我现在的能力出国也没办法读大学。如果我能干什么?端盘子还是刷盘子?难道换一个地方刷盘子就变得高级了吗?” 田蓝笑盈盈地问她:“那你现在是愿意留在国内上大学,还是出国留学?” 方秀英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如果有机会,我还是会出国的。我家人和孩子都在国外。” 田蓝无话可说了。涉及到孩子的事,母亲需要考虑的问题,总归要比旁人多些。 她点点头:“那你努力吧,出国上学肯定要比在国内更辛苦。” 没想到方秀英却轻轻蹙眉,迟疑道:“我只担心出去以后学到的知识还没电视上的新。” 田蓝摸摸鼻子,含糊其辞:“谁知道呢?我们也不晓得国外现在大学课程是什么进度啊。” 三人绕着操场走了两圈,感觉如果再不回去,他们就要冻僵在风中,赶紧往回跑。 后面还有课程要继续听呢。 经过楼梯口的时候,他们听见屋里人在骂脏话:“妈的,这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不让他给我们上课?老子好歹也是研究生啊,天天就做题了。” 另一个声音难掩得意:“我没说错吧,有厉害的老师,能学到东西的。有他带着,我再自学就有意义了。” 说脏话的人没停下骂骂咧咧的意思:“凭什么?他应该来大学当教授的,那些工农兵学员都能当大学老师,他凭什么不可以,还要躲在电视机后面?” “你没听说吗?国家把最厉害的教授都集中起来录电视大学课程了,他们太忙了,根本没空面对面的带学生。” “狗屁!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厉害的教授?我们的导师难道还不够出名吗?” 先前的声音终于迟疑了,又含含糊糊道:“我听说,因为他们是老右,还没恢复工作。” 谁知道这话激怒了他的同伴:“走走走,我们必须得出国。这片土地不尊重知识,根本无视知识分子的价值。只会靠着那群溜须拍马的人喊口号,就想搞建设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先前的那位少年试图说服同伴:“可是运动已经结束了,不会再那样了。” “有什么区别吗?不过是东风压倒了西风罢了,以运动的方式反运动。换一群人喊着换汤不换药的口号,他们就成了公理和正义了,简直荒谬又可笑。” 说话的少年坚持己见:“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既然电视上的课堂有意义,那我只想继续学下去。” 他的同伴冷笑:“你怎么知道会不会课上一半,给你讲课的这位电视老师就会被拖走,然后接受新一轮的批.斗,让他戴着枷锁做检讨?” 少年沉默了,却相当倔强:“只要他还能继续上下去,我就继续学下去。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他也是我的老师。” “然后你看着你的老师受罪,却无能为力。” 少年反驳同伴:“我离开了,我去了国外,我就有能力了吗?” “那当然。”同伴胸有成竹,“等我们成为最厉害的数学家,即便是为了做表面文章给国际友人看,他们也要尊重我们的意见。” 少年突然间打断了他的话:“不要说了,又开始上课了。” 房间里恢复安静。 田蓝忍不住扶额,真是无可奈何。这些年轻人啊,天真又热情,简直毫无政治敏感性可言。 就眼下的环境,光凭他们说的这些话,很有可能会遭殃的。 方秀英呼了口气,看着在自己眼前腾起的白雾,忽然间笑了,声音轻轻的:“其实他说的很有道理呀。也许只有我们才会觉得给人扣上一顶右.派的帽子然后还让他工作,是对他的恩赐与施舍吧。他不应该愤恨,他只配感恩涕零。” 说完话,她大步往屋里走,她还有课程要听。 等关上房门,田蓝才冒出一句:“快结束了,右.派要集体脱帽了。” 方秀英扭过头,狐疑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田蓝保持平静的面色:“猜也能猜到啊,国家要发展经济,需要大批专业人才。如果不在政治上解放大家,又如何让大家心无旁骛地投入到生产建设中去。否则即便他们自己君子坦荡荡,从流程上来讲,单位也不会接纳他们,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上。” 方秀英打开电视机,在等待课堂时,她突然间开口:“也许我姑姑说的没错,我们是个非常现实的民族。一切从有用没用的角度出发。”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