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看完信件的内容,这种怪异感愈发强烈。 信是谁写的?唐老师的弟弟,同父异母的弟弟,当年唐老师跪在地上,给对方当马骑的弟弟。 唐老师的爹对唐老师来说是绝对的渣爹,可对弟弟来说,却是十足的慈父。 那会儿唐爹在三.反五.反中被人民审判了,一口咬定只有唐老师一个儿子,也只有乡下老婆一位妻子,愣是保住了自己的娇妻爱子。 娇妻带着爱子,又拿上了唐爹积攒多年的财富,通过深圳罗湖去了香港,后来又辗转到了美国。 按照这位弟弟的说法,他吃了不少苦,但也积攒下了些家产。 这些年,他一直思念留在国内的大哥,却苦于没有途径了解情况。近来,他听说国内的气氛宽松了些,就鼓足勇气来了红色中国,寻找大哥的下落。 在历经一番波折之后,他终于知道大哥被发配到大西北的小山村里,这才写了这封信。希望大哥收到信之后,能够尽快到北京跟他照面。 他在信里强调,不是他不愿意跑到偏远的乡下来。而是作为外侨身份,他不方便到处跑,免得给接待的人添麻烦。 唐老师一边笑一边摇头,神色茫然,语气怅然:“到底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特务也无所谓了吗?” 当年,有无数跟他处境相类似的人,因为所谓的海外关系被一并发配到大西北。 他们当中有人熬过来了,把自己彻彻底底改造成了农民。 有人运气不好,永远埋葬在了缺衣少食又自然条件恶劣的大西北。 他清楚地记得,有一位和他交好的同伴在临死之前还愤恨自己有海外关系的事实。如果不是这样,他应该和其他大学同学一样,正经走上光荣的工作岗位。 结果,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现在海外关系倒成了香饽饽了。 他知道不是一家一户如此,而是全国都这样。 他在杂志上看到了一篇小说《人到中年》,那上面姜亚芬夫妇因为出身不好,备受歧视,结果一下子有了出国的机会,立刻不一样了。 他不知道到底谁错了,一切都像笼罩在雾里一样,让人看不真切。仿佛他遭遇的这些年都是笑话。 他在国内沉浮坎坷,他的弟弟在国外灯红酒绿。 他已年过半,两鬓苍白,一无所有,贫困潦倒。 他的弟弟功成名就,妻贤子孝,腰缠万贯,深受欢迎。 是啊,他们无比欢迎华侨回国投资,尤其是像他这样身家优渥的华侨。 果然是人比人得疯,货比货得扔。不跟弟弟相比较,他还稀里糊涂的,不知道自己的人生究竟有多可笑呢。 陈立恒默然,即便是他这样经历几世的人,也无法用轻松的语言去安慰对方沉重的人生。 他只能强调一句:“抬头往前看吧,人生还有几十年呢,哪有这么快就盖棺定论的。” 他又指着他们的电视机实验室道,“这人的价值也不光在挣钱多少啊?要是你作出最先进的电视机,不也是一种成就吗?” 唐老师的笑容依然苦涩,只摇摇头,没再说话。 晚上陈立恒和田蓝说到这事儿,也唏嘘不已。 田蓝沉默了一会儿,关心重点:“他弟弟做的是什么生意呀?有没有技术可以带过来?” 陈立恒摇头:“信里没说,只是劝唐老师赶紧去北京,到时候一块出国。”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