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赵顼坐在御座上,颇有如坐针毡之感。 当今天子的确有放缓新法推行,以缓和新旧党争,防止新党一味做大的念头,但是他没想到自己小小的示意却被眼前这个唐坰放大到如此地步。 试问:如果朝堂上每一位高官显宦都是奸臣,那么他这位天子,又会是明君吗? 无奈之下,天子只能目视站在唐坰身后的蔡确。 蔡确连忙咳嗽连连,暗中示意,希望唐坰能够见好就收,及时住口。 这时唐坰也自觉表演得差不多了,有点口干舌燥。 他需要一个有力的攻击作为终结。 唐坰环视朝堂,没有见到那个他想要攻击的对象。 但这对唐坰并没有造成任何阻碍。 “还有一人,无寸功于国家社稷,既无才学也无功名,却照样跻身朝堂之侧……” 在崇政殿上的所有臣子,都知道唐坰说的是明远。 按说今日这是大朝会,明远的官职是足够让他上朝的。谁知明远却根本没来,不知道是身体有恙未至,还是早早听说了今日有御史“表演”,故意没来。 一时间,崇政殿中竟有人对明远的这份“先见之明”生出羡慕之心。 视线纷纷向新任三司使沈括投去。明远如果来,就应该站在沈括身后才对。 沈括感受到了目光,面上流露出几分尴尬。他知道明远这小郎君只是惫懒,习惯性地迟到早退,能够不上朝就一定会请假。 “连上朝都不敢……” 唐坰愤愤地喷出这一句。 “这样的人,如何能与群臣为伍?” “陛下,臣请即刻革除此人的官身,交有司好好审问。此人得官不正,必须追查到底。” 坐在天子椅上的赵顼脸色都变了。 明远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当初两府与吏部,都是看在他天子亲自拔擢的面子上,才没有多说什么。而御史台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轻轻放过了。 谁知今日这个御史台放出的疯狗,见人就咬,将明远的事也顺带咬了出来。 赵顼能够驳王安石的面子,却不想动明远。 为什么?——1000万贯! 1000万贯的诱惑放在他赵顼的面前那! 虽然天子对那1000万贯的承诺还会有些将信将疑,可若是唐坰真将1000万贯就这么骂走了,赵顼可舍不得。 唐坰却来了劲了,声声追问:“明远此人,究竟是何背景,被何人拔擢?此前民间有‘卖官鬻爵’的传言,是否为真……” 御座上的赵顼脸都快挂不住了。 唐坰的问话,就像一巴掌又一巴掌,统统呼在赵顼脸上。 好嘛,本意让这家伙弹劾宰相,谁知此人竟然将群臣都骂了个遍,而且还明里暗里地骂上了天子! 赵顼看向蔡确,心想:瞧这御史台办事办的…… 但无论赵顼如何生御史台的气,当务之急是想个办法将唐坰的嘴堵上。 正在此刻,赵顼眼尖,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殿尾。这名太监屏息凝神,没发出半点声音,但是将身体偏出,好让御座上的天子能够看见他——显然是有重要的消息要急呈天子。 “童贯,有何消息要禀?” 赵顼直接打断了唐坰的追问。 “启禀陛下,熙河路急报。” 童贯声音沉稳,立即将崇政殿上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去他那里。 唐坰立即发现自己虽然站在崇政殿正中,但是却已经完全无人问津。 赵顼双手握住椅背,手背上爆出青色的血管。年轻的皇帝神色紧张,问:“是何急报?” 只见童贯一抬头,朗声道:“回禀官家,是大捷!” 群臣:大捷…… “熙河路大捷,经略使王韶麾下众将合力齐心,如今已经攻取河州。阵斩共计八千余,夺得战马万余。” 听见童贯报的消息,赵顼马上站起身,眼神定定地望着远方:“是河州!” 熙河路辛苦经营了多年,一朝得到了回报! 攻下河州,如能固守,便意味着大宋疆域一下子拓宽数百里,并且直插入西夏背后的腹地,与横山地区一道,令西夏腹背受敌。 “恭贺陛下!” “熙河路此次大捷,归根到底,是陛下素有识人之明,才能破格提拔王韶等众将……” 朝堂上顿时谀词滔滔,都将此次大捷的功劳归于赵顼名下。 然而赵顼此刻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天子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大捷……终于来了一场大捷! 在最应该得到捷报的时刻,它终于来了。 自从登记之日起,自从下决心要整顿积弊的那日起,赵顼为了这样的捷报,忍受了无数的压力,来自御史谏官的压力,来自朝中重臣老臣的压力,来自两宫太后的压力…… 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