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委后,贺知章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些入帐造访者都是为他而来,一时间不免有些哭笑不得,捧杯叹息道:“陈学士诗文俱壮,我在吴中都有耳闻,乍入京畿,怎么敢夸言争美,无非各具颜色而已!” 这一番话语气或是不失谦虚,但在不知其人者听来,仍是狂妄得有些过分。陈子昂成名甚早,如今更是长安士林诗文领袖,几人敢夸能与其各具颜色? 更何况如今长安城中诗文尚健,这贺知章出身吴中,即便有些才情扬名乡里,但想来也难免浸染齐梁靡靡之风。 长安城关内首府,行台治下又是四方群英荟萃,谁无几分傲气,专治各种不服。贺知章如此豪言,自然有人不忿,席中便具纸笔,要验一验这吴人成色几分。 贺知章于吴中乡土已是时名颇著,此一类的场景自然也不陌生,见状后也是来者不拒,提笔挥毫,一诗即成:“江皋闻曙钟,轻枻理还舼……” “旧时离乡,与亲友话别,拟成《晓发》一题。今复见亲友于京邑,合声应题,聊以此献。” 待到贺知章顿笔,在场其余人尚在赏鉴联绝意味,但陆景初等同为吴中人士却已经大生感触,江边薄雾朦胧,行船解缆待发,海潮随夜色并退,晨露并朝霞共辉,沙丘鸟雀振翅投云,恰如我告别家乡、宦游陌路,故乡虽已杳杳,但明晨仍有亲朋相随迎我。 “故乡杳无际,明发怀朋从……贺兄此义,已经大得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之旷意,闻此乡声,让人感切!” 陆景初等人各自举杯唱应,虽因此诗薄有乡愁,但更多的还是他乡相逢的喜悦。 除了诗辞引人遐想之外,更有人注意到贺知章这一笔草隶合于古义而又破于窠臼,风骨自成,神采奕奕,可以说是近年两京之间都罕见的妙笔墨香! 长安时流虽不乏文辞意气,但也绝不是胡搅蛮缠,贺知章露了这么一手,足以证明所言各具颜色并非狂妄,宴席之间些许意气较量的气氛便荡然无存,众人推杯换盏,并贺长安士林再添风采! 贺知章诗文笔法已经足堪赏鉴,讲到酒量那更加不虚。若非雅好杯中物,便不会道途闻有美酿便专程绕道沽酒。一通豪饮下来,自是宾主尽欢。 及至傍晚尽兴,诸众散去,陆景初这半个地主才与贺知章等相扶入城。讲到酒量,陆景初自不是这个表兄对手,登车之后便酣然睡去,也忘了跟这表兄介绍一下京中人情细节。 第二天一早,邸中宿醉醒转之后,陆景初登堂便见贺知章已经端坐在堂,不免大感羞惭。先作道歉,然后便又说道:“贺兄才情,扬名只是早晚,更无拘于东西。只可惜去年受亲情所累,否则如今怕是已经驰名两京了!” 去年贺知章便以举人入都参加科举,只可惜受当时时势影响,甚至连参考的长名榜都没有被录入,自然也就无缘科考。 毕竟他与陆氏姻亲,而陆元方父子那是铁杆的雍王系,就连陆元方这个宰相都被夺位,相关的亲友也都受累不浅。去年陆元方在西京仍未稳定,不久后便又接替汉王前往蜀中坐镇,一番波折下来,也没顾得上关照亲戚。 因此贺知章错过神都科举之后,便直接返回了吴中乡里。直到今年行台考选制度建立起来,陆元方才又修书,让这个他颇为看重的外甥前来长安。 “旧事不必多说,或是命途该当有此波折。我只是感慨,朝廷典选务以博大为先,其后才是公正。如今自绝于仕进之途,实在不是良态。” 贺知章讲到这里,又忍不住问了一句:“道途有闻,今年长名榜早已录定,是不是真的?” 陆景初能参行台机要,对此自然有了解,闻言后便点点头并叹息道:“如今朝中当势者俱西京旧贵,诸家案事翻新,自然是要求爵禄存续、更作发扬。枝枝蔓蔓,俱踊跃赴选,能给世道余者留出的进途,已经非常有限……” 神都朝中典选名额已经内定,这在两京之间上层已经不是秘密。只不过这件事可以做得,一旦公然宣扬出去,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谁也不敢估量。哪怕行台对于这一点也只是保持缄默,不敢贸然踢爆黑幕。 “这种大势的取舍,非闲流能够妄论。幸在如今西京乃雍王殿下当政,今年诸考选都优加录给,才士不患没有投效之门。贺兄你先在邸中安养精神、洗去疲惫,我今日还要入府在直,考选正式开始后,安排贺兄入试。贺兄才器,自是身至命归,也无需图谋幸途曲进。” 宿醉醒来已经不早,陆景初也来不及细用早餐,跟贺知章交代几句后,抓起一张胡饼便匆匆出门。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