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复归淳朴,却并非短年之功。臣本宗枝后进,资望未称扎实,贸然入彼,唯以重典暴行以示不污。或能全于一身名誉,但扬州一地民风或要因臣一时私意而更作败坏。” 听到李潼说得这么直接,武则天脸上不免闪过一丝尴尬,谈话的氛围一时间也有些微妙。 过了一会儿,武则天才又挤出一些笑容:“你劳累数月,新进归都,这些时务议论也不必急于一时,近日安心休养,在禁中陪伴一下家人。” 语调虽然仍然和气,但脸上的笑容已经不如家宴时那么自然。 “既然立于世中,人或可偷闲,但事情滋扰又怎么会有停止。往年臣自恃少壮,不能体会恩亲蓄养少流的苦心,多有争强。如今才有所感触,微力负大,难免被裹挟触伤。” 李潼则叹息一声,继续说道。 他说这番话,也的确是有感而发,如今在政局中所面对的困境,无论在旁人看来有什么原因,但在他看来,原因其实很简单,那就是以小负大。 他所干涉的方面太多了,但本身却没有足够的资望与人才的储备。比如在离开神都之前所安排的王方庆与李敬一,前者对前景的判断保守且悲观,后者将自身的利益凌驾于代王利益之上。 这一次所面对的危机,其实也谈不上有多大。诸如旧年他选择在武周革命之前急流勇退,前往西京服丧守孝,可以在他奶奶庇护之下安心生活,哪怕神都城里杀得人头滚滚,也没有打扰到他的生活。 只是因为过去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过于冒进了,所以眼下再作一些取舍就远比此前牵连大得多。 从这一点而言,他奶奶对他确实不错,起码在姻亲选择方面把关把得很稳。 如果是换了关陇或者河北名门,分分钟就有可能喧宾夺主,将李潼完全绑架在他们的战车上,譬如他这一次任命李敬一担任自己的长史从而召来众怨。 武则天听到这话,也是忍不住叹息一声,但还是说道:“人无少壮,则年华虚度。你幼来生涯虽然不称平稳,但也并没有经历过真正的艰难打磨。没有亲身的感受,亲长教诲再多也只是虚言,或许还要招惹厌烦。既然已经有了自己的体悟,安心在事殿中并北衙,余事不必多作记挂。” 尽管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但听到他奶奶这么说,李潼还是颇有感怀。他幼来生涯岂止是不平稳,简直可以用凄惨来形容。但这也并不是他奶奶在刻意针对他,而是他身为李唐血脉、身为李贤的儿子,无从摆脱的命运。 但自从他站到他奶奶面前,他这个奶奶虽然是权术惯用,对他也多有拿捏,但总体上而言待他是不错。虽然谈不上有什么平常人家的亲情,但也不失关照庇护。 但人生终究不是两三人之间,想要真正的有所蜕变,必须要学会且习惯分道扬镳。 他眨了眨有些酸涩的两眼,语调低缓道:“臣正因有此体悟,所以心怀自惭。魏王、梁王并薛师,俱君上信用的肱骨,或是秉性的不同,臣年少不知收敛,至今已经不能相容。臣不忍一人之安否更增恩亲烦忧,请自逐于外。 先时王左丞入营也有指点,道广州虽然天南遥远,但却广有海珍物华,若能引用于天中,于我周世可谓锦上添花。臣请远事广州,循事积进,来年再拜君前,方可俯仰无愧……” 武则天听到这话,眉头便微微皱起,她深吸一口气才又说道:“吴人的狭计,能指点我孙去留?你可知,朕……罢了,这是你的真心之言?” “言出肺腑,臣怙恃早无,在世所仰者唯恩亲授给。愿凭微薄之力,播王道于天南,但能有所成就,无负恩亲恤养。” 李潼俯首再拜,语调虽然低沉但却坚定。 武则天张张嘴,嘴角泛起一丝笑容,只是这笑容里却略带自嘲,片刻后才叹息道:“我孙有壮志,朕享有天下,难道还无地供你闯荡?格辅元可留守扬州,你也再为朝廷荐一能托大事的良才罢。” “司宾少卿狄仁杰,臣虽无有深知,但却久闻才名。” 听到这话,武则天眉头微锁,片刻后才摇头道:“刚说已有体悟,接着便故态重作。狄仁杰腹计深刻,并不是你能度量垂教的。罢了,还有时间,封禅之前,你可以从容拣选。要慎重,此去天南,君恩都未必能覆尽人情。” “君恩厚重,臣、臣受之有愧!” 李潼听到这话,也不免略有动容。岭南流人,尚可遣使杀之,放眼天下又有什么君恩覆及不到的人情?他奶奶这么说,是真的在考虑他来年能否再归朝的后计。但是很可惜,他根本就没打算去。 “朕薄于亲缘,血脉递传、在数者寥寥几人。慎之啊,无论在内在外,不要轻视了这一份亲缘。” 武则天怅然一叹,垂眼认真看着这个孙子,眉眼之间罕见的泛起一丝慈祥。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