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泽的工作室里,两人夜夜相伴。 月见依旧伏在那个大陶罐上,双手抱着瓶身,而半边脸贴着手臂,看向他的眼神与初见时,已经不同。 见他看着她,已经太久没有动过了,连眼珠子也没有动,知道他陷入了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月见很多时候都看不透他,却也更迷恋他。就如,此刻。 “怎么了?”月见漆黑的眼珠子动了动,看向他时,是不自知的深情与风情万种。 洛泽喉结滚动,看着她的眼睛许久,才说:“你的眼神变了。初见时,其实你惶恐不定,向我看过来时,有隐秘的情愫,但转瞬即逝,更多的是不确定。” 月见明白了,他在思考怎么刻画她的眼睛。或者说,是她的眼神。“那现在呢?” 听见她的话,他笑了一声。眼睛是一个人,最动人的地方,也是最难刻画的地方。“你是不一样的,小草,”洛泽轻叹:“我为许多人雕刻,但只有你,我对你本人倾注了情感,也只有你对我,同样的倾注了情感。其他人看向我时,是没有灵魂的。即使我创造出的雕塑有灵魂,是我记录下的那一个‘人’最真实的那一面,只因为我全程将自己抽离了出来,能更客观地去塑造每一个‘人’,但,模特之于我,是没有灵魂的。” 她明白了,他希望雕刻出不一样的东西来。与他过去的作品,不一样的。也是对过去的一次告别。这一次,他与她都倾注了情感。“按你想的去做吧。”她只想成就他。 她,是他的灵感缪斯。也是他向世人展示的,不一样的作品。从前,他的每件作品都倾注心血,却没有感情。现在……不同了。她,将会成就他。 夜色深浓,漫长,就像暮色融进了墨色的森林,森林里,每一寸绿意都浓得如黛渐化成了墨,吞没了夜色,而夜色也不甘寂寞,反过来吞并了大地,没有了森林,也没有了夜。 洛泽此刻的心情有点阴郁,忽然就想起了John?Everett的油画《Ophelia》。“知道奥菲利娅吗?”他的唇动了动,声音低沉,在夜里听来,像蝉抖落了它的蝉衣。 “知道。那个唱着歌,抱着鲜花,奔赴死亡的莎士比亚笔下的悲怆少女。”月见的黑眼睛又转了转,身体动了动,放松了下来。那个故事,她前不久,才从他的书柜里,看到过。 “累了,就坐下来休息一会吧。”洛泽有些心疼了,“别较劲。这座雕塑,一时半会,也完成不了。” “和我说说那个故事吧,忽然,我就很想听。”月见并没有动,只是又转了转眼珠子。 洛泽抿唇,想了会,道:“尽管画家的灵感是始于莎士比亚的一个悲剧故事,但其实是以真人入画。这个模特是画家的妻子。因为深爱,装扮成奥菲利娅的妻子为了丈夫,甘愿泡在水里,长时间地泡着,一天、两天、一个月,甚至两个月……”顿了顿,他的话卡住了。 “怎么了?”月见的一对眼睛黑淋淋的,看着他时,使他顿时就有了种罪恶感。 “长时间浸泡,画家的妻子得了肺炎死了。”洛泽说,语气平淡无波。 但月见听出了他声音里的颤抖。她的洛泽,一直拥有着这世上最柔软的心肠。她觉得,她更爱他了。没有犹豫,唇动了动,她直接说了出来:“我爱你。洛泽。” 她叫了他的全名。 “真不是一个好故事,”洛泽苦笑:“我嘴拙,说不出好听的话。当时,画家为了画出真的在水中的效果,为了那些波纹,为了那些光影,为了他所谓的灵感,他在家里造了一个大玻璃池,将妻子关在了里面。他的妻子,躺在池里,像一尾溺水了的美人鱼,乌黑的长发铺在水面上,四处飘荡,无根可依,而他却在一边,心安理得地细细临摹。” 听得月见打了个寒颤,这个时候的洛泽,很像洛克,阴冷,可怕。 顿了顿,察觉到这话题沉重,洛泽又说:“其实,洛克比我会说话,也比我风趣,讨女孩子喜欢。” 那是洛泽第一次正面提到弟弟。 月见从一边衣帽架上取过长袍,披在身上,随意打了个结,向他款款走来。 他卧室的工作间是有窗户的,窗外月色正好,她披一件银白色的真丝睡袍,黑发又长又亮泽,被月色熏染,如同月光女神。 她,全身散发出淡淡的月辉。 洛泽凝视着她,犹如魔怔。他知道,只要是她,他逃不过。 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