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做了个梦。 她回到了教室,四处空荡荡,书桌上,光追逐着游荡的影子,仿佛数条鱼在水里嬉闹,影子映到了石上。她翻开语文书,书本短暂遮盖住光影,随后,它们重新出现在书页上。 密密麻麻的字看得她头疼,她毫不犹豫地选择趴下画小人。她画了一页又一页,直到看见自己的名字才停下。 黑色的字体规规整整,组合出一行小字——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昭昭,明也。 这是她的名字,预示着她这一世光明且有尊严的人生。 可是她看得久了,竟然发现字体被蒙上了一层阴影,她想擦掉那层淡淡的灰,越努力却越绝望。灰色吞没了她的姓名,笔画重组,她的名字又变成沉朝华。 岁月如梭,顾昭的记忆已渐渐模糊,偶尔看到有人在讨论沉朝华的人生时,她甚至要缓冲很长时间,才能意识到故事的主角是自己。 可她真的遗忘了吗? 顾昭重回沉朝华的世界的那一刻,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沉朝华的人生很短暂,去世时年仅叁十岁,可她的生命在旁人眼里,始终是浓墨重彩的。 顾昭并非不喜欢读书,是不喜欢古文。在她心中,繁琐的文言文与她悲惨的往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她好似得产生了应激反应,很难用客观的态度去看待封建社会的一切。但她是愿意读白话文的,尤其是现代女作家所着的文章,它们有的总流露出破碎的悲戚,却又流淌着人性的光辉。 她最喜欢的现代女作家写过这么一句话,生命是一席华美的长袍,上面爬满了虱子。 沉朝华的生命莫过于此,甚至,这席长袍上起了火,绚丽的火焰吞没以往所有的不堪和奢华。 她见一地余灰,想原谅一切,放下过往。可她无言地面对佛像,听着耳边的木鱼声,才发觉所谓原谅,是很难的事。 那为何上天不让她遗忘呢? 沉朝华百思不得其解,她虔诚地跪上许久,蓦然回首,物换星移,一面铜镜立在她面前。铜镜打磨得异常光滑,镜中的轮廓和眉目尚算清晰。她定定看了会,抬手抚摸自己的头,没摸到发丝,只摸到无尽的虚妄。 沉朝华静默,缓步至左侧,打开一扇窗。她朝后看,是牙牙学语的她。 她幼时生得玲珑可爱,性子外向好动,一张巧嘴能说会道,所以极讨人喜欢,连她的长公主嫡母都对她疼爱有加。 沉朝华一直认为这些宠爱是真实的,所以她执拗地做着自己。她本能地厌恶那些教导女子卑弱的道理。她沉静时,喜欢看月朗星疏云卷云舒,喜欢看幼虫破茧成蝶。她好动时,喜欢循着纸鸢的足迹自由奔跑,喜欢策马奔腾。 她本是无忧无虑来去自由的风,奈何有一天,风去了不属于她的地方。 沉朝华将要进宫。 生母教导她为人妇的本分,她全当耳旁风,还有心思想着进了宫不当皇后就不算人妇,既然非人妇,那自然可以不必守本分。她想到兴处,愉悦地咯咯笑,即便遭了训斥,依然不改想法。 与沉朝华一同进宫的异母妹妹沉凝华和她截然相反,沉凝华知书达理,德才兼备,颇得太后的青睐。沉朝华并不嫉妒妹妹,归根究底,旁人的事与她无关,她还盼着过回从前的日子呢。 她日日在住处捣鼓些小玩意,偶尔得了机会,也会外出赏景扑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