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在听,回答流利得像是熟背的课文,一字一板,“不是的,幸幸,爸爸妈妈不是怪你,只是我们家里现在有些困难,可能我们以后不能再做你的爸爸妈妈了。” “我们”里好像没有她。 程幸忽而感到白色短袜勒紧她的下半身,似乎在她的脚踝勒出了凹痕,小腿荡漾起热辣的不适感,衬衫领口的标签刺得她又痒又痛,周身如蚁噬般痛楚。 程幸用力掐自己的大腿,那知觉却不足以掩盖任何一种心理痛。 她在太多地方愚蠢,却唯独在亲子关系方面展现出超人的早慧,事已至此,她被放弃的决定业已毫无转圜余地,即便养父母的理由甚至连逻辑连贯都做不到,却足够十足地推翻本就独在异乡的她。 她上个月才过完名义上的十岁生日——法律规定允许协商后弃养的年龄。她早该知道的。 尽管生日当天如往年的生日一样充斥来自养父母欢欣的祝福和爱,但她早该知道的。 程幸的手从桌上垂落,更多的辩解也不再有,眼泪更是流不下来了,她连被放弃的那一刻都是很乖的。 叁人餐桌静默如黑白电影,对角线处木质纹路被切割开,自端点起延伸出一条射线,将叁个人分割成最初的两个单位,以始为终。 程幸花了叁天收拾行李,衣物鞋子堆放整齐码在衣柜里,询问过前养母后她感激地带走了几套宽松大码的衣裤。成长期孩童的衣服尺寸挑选总要饱含远见,刚刚好是最不好的。 福利院在较偏僻的乡镇一隅,驱车从小镇驶向福利院会经过一条狭窄的小路,蜿蜒浇筑的水泥地面上有轮廓清晰的小狗爪印,远没有琥珀凝虫的美感,却也有长久的永恒意味。 程幸端坐在汽车后座,在脑中复习福利院的生活,“逆向文化冲击”是彼时的她未曾听说却早能理解释义的词语。 老院长再见到她时谈不上喜悦或失落,想必也早有预料,她礼数周到地从前养父养母手中牵过程幸,带她走回从前的房间。 过往叁四年的寄养经历像秋凋落叶埋没进积雪,再无人提及。 至于原因,程幸不回避也不追究,佯装不在意便真像不在意了,毕竟那是大人间的秘密。 直到有一天她教福利院某一个妹妹识字算数,老院长在旁欣慰地看着她们,为程幸的聪慧嗟叹。 时过境迁,她终于诚实而不无愤懑地指责那一对父母,既然有意自己生养,就不要领养小孩。 程幸手中的铅笔芯断了一截,飞弹到地面,她惊慌地低头,深灰的笔芯落在深黑的地板,费力寻找也是徒劳。 她才知道原来错不在她,是她的父母要做真正的父母了。 她摁了两下自动铅笔的顶部按钮,铅笔芯重又长出适宜的长度,只是落笔时纸面留下粗粝截面的图案。 她早已选择原谅他们,原谅转学后再无机会可见的张叁李四,原谅曾经恃宠而骄般地利用男生的好感获益的自己。 戒除娇纵的痼癖后,她也几乎和开朗美好的形容词断了联系,同明亮的一切割席,她开始低眉敛目地做一个沉闷如阴天的女孩,或许那漫长的四年只是负责将她矫正回她应有的模样。 也不是没有再试过走进完整的家庭里,但她运气实在算不上好,后来的每一个家庭总有合理到她不忍心怪罪的理由将她退回,像是再自然不过的排异反应,程幸很习惯地原谅他们,又在走进下一家时熟练地唤对方爸爸妈妈,熟练地接受对方如圈养宠物般廉价而易碎的爱。 她渐渐明白大部分爱都是有条件的,因为需要,所以爱,不需要就不爱。 爱依附于需求从而得以生息,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对于无数个他们来说,爱的抽回可以比拔出入腹的剑更快更轻松,可最终的恶果到底只有她重沓增生的疤痕记得,其实很痛。 程幸绝不会因为她需要路江寻就误以为她爱他—— 路江寻不是邻居小男孩,就酱 前缘是很扯的那种前缘,很扯很扯的,比海底捞捞面还能扯 这章可能看着挺突兀,但我私心很想写程幸的从前,或许这样代入不合适,可是曾经程幸也是像李美玲一样的优秀活泼乖小孩啊呜呜我的女儿呜呜呜M.HzGJ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