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破损,该补的补,该重抄的重抄。 一直忙活到中午,吃了午膳,陈老太太歇晌午,方才脱空去锦霞院。 路上,她不断盘算该如何开口。这是个敏感的话题,姨娘就是为了生育,比起她的安危,恐怕还是肚子里的孩子更重要。 未入门,先闻哭声。 她脚步微顿,看向打帘子的小丫头。 “表姑娘,姨娘……”小丫头红着眼眶,声音哽咽,“已经去了。” 程丹若霎时后悔。 原来,已经来晚了。 里头隐约传出陈老爷的声音。 “也是她福薄。”他感叹,“毕竟只是个姨娘,丧事不必大办了。” 黄夫人却劝说:“她毕竟伺候老爷一场,又有婉娘和恭哥儿,依我说,弄一副松木棺材,叫道士做场法事,和尚念几卷经,叫她安心去了,别留恋孩子。” 陈老爷顿觉有理。若是当娘的眷恋两个孩子,婉娘大了还好些,缠上恭哥儿可是桩麻烦,安稳送走才好。 “按你说的办。”他说,“母亲那里,寻空提一句就是。” 黄夫人应下。 陈老爷抚着须,望眼悲声的卧室,不由心生感慨,道:“可惜了酥油泡螺。” 正进门的程丹若顿住了。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说话的人,是的,确实是陈老爷。而他面上的神色如此真挚,显然这句感慨发自内心。 可惜了……酥油泡螺。 酥油泡螺。 冰寒的冷意一寸寸爬上脊椎,直达天灵盖。程丹若指尖发麻,仿佛突然脑溢血的病人,全然无法动弹。 她知道古代吃人,却怎么也没想到,穿越多年,最让她不寒而栗的一句话,不是当年老仆冲进家里,对祖母说“瓦剌来了”,而是此时此刻,这般轻描淡写的感慨。 “丹娘来了。”陈老爷浑然不知她的内心,和蔼道,“正好,你劝劝婉娘,她年纪小,别哀恸过度,伤了身子。” 略微僵直一两秒,程丹若恢复知觉,福身道:“是。” 陈老爷出去了。 “唉。”多么奇怪啊,他走了,黄夫人反倒露出几分哀色,慢慢啜口热茶,对程丹若道,“墨姨娘没福气,可惜了。” 程丹若抿住嘴角。 “虽说是姨娘,也是你半个长辈。”黄夫人说,“送送她吧。” “是。” 程丹若挑开帷帐,走进里间。 陈婉娘扑在床榻上,痛哭不止:“姨娘,姨娘!你看看婉儿啊,你不能丢下婉儿和恭哥儿,娘!” 搁在平时,以她的心机,却不可能大大咧咧叫出一句“娘”。然而此时此刻,谁稀罕这些规矩呢? “娘,求求你……”陈婉娘握住生母的手,声音嘶哑,“求求你,别丢下女儿。” 蝶儿死死拉住她:“姑娘,可别,太太还在外头呢。” 程丹若朝外瞥了一眼,黄夫人应该听见了,但她闭目养神,权当不曾耳闻。 “表姑娘,快劝劝我们姑娘吧。”蝶儿恳求。 程丹若走过去,蹲到陈婉娘身边,道:“恭哥儿还小呢,你是姐姐。” “谁要你假好心。”陈婉娘推开她,“你又没死……” 话出口,才想起这位表姐不止没有娘,爹、祖母、其他亲眷,也一律没了。 她咬咬嘴唇,扭头不理她。 “姨娘没了,你才要更小心些。”程丹若说,“别犯傻,太太、老爷、老太太还在呢。” 陈婉娘不吭声,眼泪扑簌扑簌往下落。 “太太说,丧事办得好些,不会亏待了姨娘。”程丹若道,“你要谢谢太太。” 蝶儿也劝道:“表姑娘说得在理。” 陈婉娘还是不应,但也没有再叫娘了。 程丹若起身,瞧着没气了的墨姨娘。 她才二十余岁,容貌秀丽典雅,文采过人,会赋诗,会弹琴,会泡茶,可如此美人,说死也就死了。 我也会如此吗? 将来死了,最后得来一句“可惜了她的医术”? 程丹若微微颤栗,恨不得转头就跑出这座大宅。可理智阻止了她,离开这里并不等于逃出牢笼,或许反而更糟。 难道,就没有别的出路了吗? *M.hzGJJX.cOM